74.馬奇伯爵的視野

無論如何, 政治的歸政治,享樂的歸享樂。

儘管議會大選懸而未決,場內的大多數貴族們還是將身心投入了眼前華美的舞池中。

而以上流社會對淑女的規訓而言, 塞希利婭也不能總和年輕的男士們待在一塊。

在談完正事後,她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女伴們所在的位置。

“看看,我們的大忙人終於捨得有空搭理一下她無人問津的女伴們了。”見她迎面走來, 美麗而嬌俏的艾米麗小姐, 毫不客氣地出言擠兌。

“別理她,親愛的塞茜。你的正事都商議妥當了嗎?”相比之下,溫柔而羞赧的夏洛特小姐, 則顯得更為貼心一些。

後者的神情有些難得的憂鬱。

即使作為侯爵小姐的夏洛特, 目前並沒有參與政治的能力和資格。

不過生性敏感的她, 還是從家中不同尋常的氛圍中,感知到了託利黨所面臨的一些危險處境。

“只能說, 我已經做了我能做的。接下來的事情,就只好交給那些大人物們去費心了。”塞希利婭無奈地攤了攤手。

她的餘光, 則瞥向了正在交談的羅伯特爵士和倫敦德里侯爵。

現在的她,手中的權勢還不足以影響一場大選。

她只能因勢利導,儘量為羅伯特爵士多爭取一些支持者。

“……塞茜, 我的父親,他會有事嗎?”夏洛特小姐終究忍不住輕聲發問,期盼從好友口中覓得一個足夠令她安心的答案。

儘管作為託利黨核心的安格萊西侯爵, 已經再三對女兒保證過自己能全身而退。

但作為女兒的夏洛特, 也不可能真的全然不為他的政治前途憂心。

而艾米麗則儘量做出若無其事的情態,避開了這次談話,並將眸光傾注在過往的人群上。

涉及不同的政治立場,艾米麗也不好對她透露太多。

畢竟一旦威靈頓公爵的內閣倒臺, 最大的受益者,就是艾米麗的親屬們所屬的輝格陣營了。

不因家族立場的分歧,而斷送彼此間多年來的情誼,這已經是艾米麗和夏洛特都在盡力維繫的局面了。

相比之下,立場更為靈活的塞希利婭,反而能更好地暢所欲言。

此刻,她正毫不吝惜對好友的安慰之情,“別擔心,親愛的。哪怕看在安格萊西侯爵和威靈頓公爵為英國征戰多年的份上,他們倆的政治勢力,都不會被完全清算的。”

不說別的,在目前的聯合王國,又有誰能取代他們倆在陸軍中的地位呢?

甚至塞希利婭的內心,已經對他們的未來,隱隱有些難以言說的猜測。

在輝格黨上臺後,以威靈頓公爵目前的政治表態而言,他更有可能轉為幕後,為羅伯特爵士坐鎮上議院。

而安格萊西侯爵。他的好人緣,以及溫和的政治態度,說不定還能讓他在政黨倒臺後,保住愛爾蘭總督的位子。

畢竟哪怕為了做做表面功夫,格雷伯爵所要組建的新內閣中,也不可能盡數任用輝格黨人。

甚至還有一個及時轉換了陣營的舊托利黨人,更有可能於內閣中再進一步。

不過這些目前也只是猜測而已。

在塵埃落定之前,一切都有可能會出現變數。

眼前她還是要先安慰好自己的女伴。

塞希利婭篤定地告訴她,“相信你的父親。他對局勢的把握和判斷並沒有出錯。”

聽到這句話,夏洛特原本高懸的心,終於得到了一絲慰藉。

“話說回來,親愛的。你對《算術研究》的學習進程,還算順利嗎?”既然不好深入聊各自家族的政治立場,塞希利婭還是決定關心一下友人的學業。

而用數學知識相關的話題,來轉移夏洛特的注意力,可以說是屢試不爽。

“我正想跟你反饋呢,你的辦法竟然真的奏效了!我居然真的從書中的借閱清單上,找到了一個數學知識無比淵博的筆友。”提到熱衷的學業,夏洛特彷彿一下子又重拾了無限的激情。

聽到這裡,艾米麗忍不住打斷了她熱情洋溢的敘述,“你有明確知曉對方的身份嗎?”

在社交方面,艾米麗小姐向來都十分明智。

“那位先生在信中說自己在劍橋任職。他還說歡迎我在遇到疑問時,寫信向他請教。”夏洛特顯然對這位新筆友的學識無比推崇。

不過隨便找個筆友,就正巧能找到一個劍橋教授?

艾米麗和塞希利婭顯然都不太能放心。

“對方叫什麼名字呢?”看到夏洛特對陌生人無比信任,塞希利婭也不免多留了一點心。

“查爾斯·巴貝奇先生,那位教授的名字好像是這麼拼寫的。他還邀請我去參觀他在倫敦的發明展。”夏洛特自己倒並不怎麼對這位新筆友設防。

“查爾斯·巴貝奇教授嗎?”塞希利婭在心裡暗暗記下了這個陌生的名字。

她準備去和劍橋出身的澤維爾確認一番,以

防夏洛特被一些不明來歷的人矇騙。

“假如你真有意參觀發明展的話,請務必叫上我。要知道,即使愚鈍如我,也是偶爾想近距離領略一下數學之美的。”

為了友人的安全著想,對數學研究毫無興趣的艾米麗,也不由得違心叮囑。

眼見著夏洛特的情緒漸漸平復,塞希利婭環視四周,試圖找尋一個熟悉的身影。

這時候,一個哀怨的聲音突然在她的背後響起,“容我稍顯大膽地猜測一番,你是在找尋一個被你遺忘多時的友人嗎?”

塞希利婭轉過身來,果不其然對上了一雙冰藍色的眼睛。

或許出於被好友長久冷落的不滿,馬奇伯爵的眼神中不無些許譴責。

以至於他原本耀眼奪目的頭髮,都因蒙上了嫉妒的陰影,而顯得有些暗淡無光。

先是那個令人生厭的澤維爾,接著又是那個虛偽的卡斯爾雷……塞希利婭的身邊,總有許多煩人的傢伙出沒。

馬奇伯爵無聲審視著自己的內心。

他很快拿出了應有的紳士派頭,從容問候了在場的其他兩位小姐。偏偏再不肯多給塞希利婭一個眼神。

不過多年的往來,已經讓塞希利婭無比熟悉對方的心性了。

和對待夏洛特的溫柔勸哄不一樣,她和馬奇伯爵有著更為獨特的相處之道。

“我在找尋我最後一支舞的舞伴,也許我們的馬奇伯爵曾見到過他?”塞希利婭一本正經地發問。

看馬奇伯爵變臉,已經成了她多年來經久不衰的樂趣了。

隨著年齡的增長,哪怕是里士滿公爵夫婦,都很難從兒子日漸冰冷的臉部表情中,窺見任何情緒波動的徵兆。

但塞希利婭卻總有自己的辦法,能鑿開對方的心門。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就看到了對方的眉宇間,隱隱染上的幾分怒氣。

“你是存心要惹我生氣嗎?你今晚是打定主意,一支舞都不給我留了嗎?”他忍不住低聲質問著塞希利婭。

見狀,及時收斂的塞希利婭,只好主動挽上了他的手臂,“我想起來了,我邀舞卡的最後一頁,似乎沒有被填上名字。或許,您能給我推薦一個舞伴?”

如同暴風驟雨洗禮過後的愛琴海一樣,馬奇伯爵的臉色又變得高貴肅穆起來。

他恢復了客氣而疏離的社交姿態,“那麼,請容許我為您推薦查爾斯·倫諾克斯勳爵,作為您最後一支舞的舞伴。”

“查爾斯·倫諾克斯勳爵嗎?真是一個絕佳的提議。”塞希利婭用輕柔的音色讚歎道。

當聽到她順著自己的話,念出自己的名字時,所有的籠罩在他心中的暗雲,都被瞬間拂去了。

目睹了他們倆相處過程的艾米麗小姐,忍不住在無人注意時,優雅地翻了個白眼,“說真的,你們倆平時也都算穩重的人。怎麼一遇到彼此,就會變得幼稚無比呢?”

夏洛特也在一旁小聲補充,“每當這時,我總會忍不住懷疑他們倆的心理年齡。”

“或許他們倆統統只有九歲?”

“也說不好是六歲。”

不等塞希利婭對好友的調侃予以還擊,馬奇伯爵已經有所行動了。

“您對我們的心理年齡有何見教嗎?我親愛的姨母。”他優雅地側過身,面容平靜地說出了一個幾欲令妙齡少女心碎的稱謂。

可憐的夏洛特,只好捂著作痛的心口,再不肯對外甥多說一句話了。

接著,他又轉而對艾米麗小姐通告了另外一則訊息,“下週里士滿公爵府舉辦的舞會上,萊昂內爾·羅斯柴爾德也會應邀出席。”

“……請務必把我的名字,加到貴府的賓客名單中。”聽到戀慕對象的名字,艾米麗立刻來了興致。

“那麼你對我們的相處模式,還有任何意見嗎?”他微微挑著眉,居高臨下地看著艾米麗。

艾米麗小姐十分心領神會,“完全沒有,請你們倆盡情享受這個美妙的夜晚吧!”

肅清了所有的非議後,志得意滿的馬奇伯爵,這才以非凡倨傲的姿態,帶著塞希利婭步入了舞池。

“你的外甥真是越來越凌厲了。”目送他們遠去的艾米麗,忍不住心有餘悸地對夏洛特抱怨。

想到外甥最近幾年過分逼人的威壓,夏洛特也有些神情恍惚,“我認識他的時間,可比你多多了。”

“所以呢?”

“我受的罪,也比你多多了。”

……

舞池裡,在華爾茲圓舞曲的樂聲中,塞希利婭將手交付到了馬奇伯爵的手中。

二人隨著音樂的節奏,默契地開始配合著對方的每一個舞步。

在享受了和塞希利婭相處時片刻的安寧後,馬奇伯爵對她傾訴了自己對未來的規劃,“我準備在成年後作為牛津大學的代表,去列席下議院。”

作為聯合王國的兩個最高學府,為了體現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的特殊地位,下議院通常都會為他們保留2個特定的席位。

出身託利黨,又在牛津獲得了優異成績的羅伯特爵士,就曾被賦予這個光榮的席位。

不過隨著他的政治理念的改變,牛津大學也對他收回了這一殊榮。

“牛津議員?這個席位,恐怕競爭會十分激烈吧?”塞希利婭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擔憂。

倒不是她在質疑對方的能力。

只不過以倫諾克斯家族的實力而言,馬奇伯爵完全可以以一種更為輕鬆的方式,去開啟自己的政治生涯。

“的確有些難。但會是一個很好的起點。再者說,我更喜歡迎難而上”馬奇伯爵的臉上,則是一貫昂揚的自信。

有那麼一瞬間,他的神情又恢復了少年時的肆意妄為。

體會到他的決心後,塞希利婭也適時做出了鼓勵,“好吧!親愛的查克,我總是希望你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如果塞希利婭所料不錯,及時更換了陣營的里士滿公爵,應該會出現在下一屆輝格黨人主導的內閣中。

而作為他的長子兼繼承人,馬奇伯爵,又會投身哪個陣營呢?

塞希利婭並沒有試圖隱藏自己的困惑,而馬奇伯爵,也不曾想過對她有所設防。

“我想羅伯特爵士,或許還缺一個幫他重組政黨的助手?”在塞希利婭面前,馬奇伯爵將目光準確無誤地投向了遠處正在遊說支持者的羅伯特·皮爾。

“但他,真的能肩負起託利黨的未來嗎?”塞希利婭還是希望友人謹慎行事。

塞希利婭自己會出於對局勢的考量,而對羅伯特爵士伸出援手。但這並不代表她的政治利益會和對方深度綁定。

“只要我代表倫諾克斯家族去選中他,那麼他就會具備主導未來的資格。”馬奇伯爵的話語中,依舊是不加掩飾的鋒芒。

威靈頓公爵已經垂老矣矣,而羅伯特爵士,始終還是需要有人為他坐鎮上議院不是嗎?

而不論是馬奇伯爵,還是塞希利婭都心知肚明,里士滿公爵本人並不具備太多的政治才幹。

倫諾克斯家族因軍功而延續的輝煌,終究快迎來了黃昏。

在馬奇伯爵成年後,他終要承擔起自己的責任,投身於政治的漩渦中。

揹負著家族的寄託,這個肆意而驕縱的青年,也終究在時光精心的打磨中,獲取了俯瞰未來的視野。, ,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