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結髮09

    攻城的動靜是沒辦法藏的,雲梯搭建起來就是一個無法遮擋的龐然大物,更別說同樣醒目顯眼的望臺箭樓。
 

    像是默契似的,守城的城牆上也早早做好了準備。架鍋燒水、滾木停靠,床弩也被絞緊了弦,準備一有目標進入射程內就立刻瞄準。
 

    這種肅穆又緊張的氣氛之下,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
 

    義固城有四門,作為正對著北鄴軍的北門守將,關安邑本來在嚴整著精神巡視城頭,可卻突然注意到城樓入口的動靜。他本以為是哪個遲了的士卒偷溜過來,不由黑著一張臉看過去,可真看見人之後,卻是愣住了,“少夫人”
 

    他懵了一下,才終於回過神來上前。
 

    見盧皎月這身子不便的樣子,下意識地想去扶,卻礙於禮節不敢上手碰,只能緊張地護衛在一邊,急著聲道“少夫人您怎麼上來了這城頭上沒什麼好看的,一會兒更亂。您現在身子重,要是不小心驚到了小郎君怎麼辦少將軍回來,我們也沒法交代。”
 

    盧皎月搖了搖頭,“不用交代。”
 

    城頭上又不少人已經聽到動靜回頭,見到來人,臉上都露出些驚愕的神色。
 

    盧皎月這些時日忙著守城諸事,和這些守城的將士都很熟悉了。再加上她並不是一個端著架子的人,這會兒不少人都跟著開口,七嘴八舌地勸,“少夫人放心,我們守得住的”“少夫人回歇著罷”“孩子要緊”。
 

    盧皎月意識到這些不自覺地注視的落點,她抬手撫了撫小腹,把說話的人一個一個地注視過去,輕輕地笑了下,緩聲“這孩子的祖父為國死戰,大伯亦殞命疆場。它身上流的是顧家的血,如今父親在外帶兵,疆界之危、孤城之困,它該在這裡的。”
 

    她認認真真地看過去,試圖儘可能多地注視到每一個人的眼睛。
 

    士氣是個難以捉摸,但有時候好像又很容易振奮起來的東西。它只是在需要有一個人站出來的時候,那個人
 

    必須是我,也只能是我。
 

    不能後退,不能逃避,要告訴所有人。
 

    我就在這裡。
 

    周行訓其實到最後都沒有學會去保護什麼,他甚至都沒有“保護”這種意識。
 

    他從不吝於將最殘酷最血淋淋的戰場直白地剖開於人前,然後無比堅定地告訴對方你可以,你能做到。
 

    那種“老子天下第一”的氣質帶來的,是“我喜歡的人也必定舉世無雙”的堅定不移。
 

    特別地、簡直毫無道理地囂張。
 

    盧皎月都要忍不住笑了,她也確實輕輕地彎了下眼。
 

    她看著所有的人,緩著聲,“如今城中危亡,全賴諸君死守。倘若真有萬一城破之日,我與諸君一同赴死。”
 

    話落下,城頭一片鴉雀無聲的寂靜。
 

    盧皎月卻在此時引了弓。
 

    她隱約看到了遠處發起衝鋒隊伍中疑似領頭者的人,但是又確定以自己臂力和射程,很難
 

    射中。既然這樣,那就射能射中的東西。
 

    裹著油布的箭在一旁燃著的木材堆引燃,盧皎月一點點將瞄準的位置往上拉,直至對上了那面張揚的旗幟。
 

    阿嫦,不知道該怎麼做的時候,就射旗。
 

    射最大、最醒目的那面旗
 

    箭矢離弦,火光在空中滑過燦亮的弧線,灼灼烈焰席捲了旗幟,那是在白日中也清晰可見的灼目之色。
 

    火焰倒映於瞳孔之中,顧易遙遙目睹了這一幕,他不由駐足。
 

    趕上了。
 

    顧易無比慶幸地在心底默唸這三個字。
 

    沉墜著的心落到實處,已經趨於麻木的情緒終於有了些許鬆緩,無形的隔膜被打破,他像是在這一刻才重又站到這世上來。
 

    他實在無法再承受失去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