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02

    周行訓慣用左手,這會兒抬的自然也是左手。
 

    他的手並不像一個養尊處優的帝王該有的光滑細膩,指腹掌心都生著厚厚的一層繭子,指骨關節處凸出,有些地方都有細微的變形,拇指上還有一圈常年佩戴韘留下的淺色印痕。
 

    年輕的帝王臉上慣常帶著笑,他也不愛穿朝服,就是大朝會的時候,也常常一身錦衣便裝地就去了。倘若出了這個宮門,走在長安的街上,與那些打馬遊街的風流少年郎並無二致,一樣的愛笑愛鬧愛聽曲兒打馬球。
 

    可是這會兒笑意微微收斂,那戰場上磨鍊而來的肅殺氣質便展露無遺。
 

    這到底是一位一刀一槍廝殺至今日地位的帝王。
 

    魏美人的臉色幾乎一瞬間蒼白了下去,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牙齒碰撞的咯咯聲。好一會兒,她才勉強找回了顫抖的呼吸,嗓音發緊地回道“妾不敢。”
 

    周行訓那點認真的神情轉瞬消失,他像是覺得沒趣似的放了手,人又恢復了那百無聊賴的懶散樣子。他伸手從旁邊的琉璃盤子裡揪了顆葡萄自個兒吃了,嘴裡還不忘點評上一句,“你不行。”用的完全是陳述語氣。
 

    身份不行,地位不行,能耐和手腕都不行,她可管不住這一宮的人。
 

    魏美人本來還在緩著神,聽見這一句話,瞬間捏緊了身側的手,尖利的指甲刺傷了掌心,她卻恍然未覺。
 

    為什麼憑什麼
 

    周行訓後宮美人太多,魏美人在其中並不出挑,但是在外也是極為標緻的那一類了。她長得美,帶她的班主從小就偏寵她幾分,指著她日後帶自個兒奔個好前程,這種小環境下偏待養出的傲氣和舞姬下九流地位讓人割裂,魏憐從小就知道,她想要過得好、就得不擇手段拼命往上爬。
 

    她已經抓住了這世上最尊貴的男人,想要那個最尊貴的位置有什麼錯
 

    誰說舞姬不能為後
 

    莫說前朝的歌伎出身的徐夫人,就說數年前偽趙錢氏的皇后,不也是一介歌女
 

    常年積累的怨氣甚至壓過了剛才那一瞬間生出的恐懼,魏憐深吸了口氣,神情已經變得柔婉動人,“皇后殿下風姿神秀又家世不凡,妾微賤之身、豈能與之相較”
 

    這句話的重點其實在後半句上。
 

    魏憐知道陛下對長安世家很有微詞,可不巧這位皇后便是正正經經的世家出身。
 

    只是卻不料,周行訓聽完之後居然贊同點頭,“確實如此。”
 

    魏美人那柔婉的表情差點沒能維持住。
 

    她那一臉“我沒聽錯吧”的表情實在太明顯,周行訓還很好心地給解釋了一句,“皇后確實長得好看。”
 

    魏憐想起了自己剛才話的最後那點反問,臉色一時有點發青。
 

    再抬頭,就看見一臉坦然、神情還顯得很真誠的皇帝,她硬是半天都沒接上一句話。
 

    你可以不做人但是你不能這麼狗啊
 

    周行訓倒是沒覺得有什麼。
 

    他覺得自己完全是在實話實話,甚至還很得意那可是他親自挑的皇后當年那麼多畫像裡,他可是慧眼如炬、一眼就挑中了最漂亮的那一個。
 

    好看是好看了,就是這性子嘛
 

    想到這裡,周行訓臉上的笑意滯了滯,露出了個不知道是牙疼還是胃疼的表情。
 

    他都不敢相信,這世上居然真有那種規規矩矩、一板一眼,從早上睜眼到晚上睡覺半點錯都不犯的人
 

    哦,還不止。
 

    她連睡覺都有規矩。
 

    周行訓有次好奇,硬是撐著沒睡,在床頭盯著人看了大半個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