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之花(7)

緹忒彌絲不知道抱著兩本魔法書跑了多久,肌膚被森林裡的葉片劃傷,汗水沾溼了衣服,她整個人像是在水裡浸泡過了一樣,渾身溼漉漉的。

光之力和她的身體慢慢融合在一起,她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反而是越來越冷,最後體溫不再下降,趨於平衡。

她抱著自己縮在一棵巨樹的縫隙裡,巨樹上毛茸茸的青苔潮溼厚密,在觸碰到少女體內控制不住的溢出的魔力後,竟然凝結出了一層薄霧般的白霜。

點綴在青苔上米粒大小的白花、紫花上原本墜著露水,此時露水凝固成了冰晶,小花被包裹在了冰晶裡,像是一顆顆晶瑩剔透的鑽石。

緹忒彌絲能感覺到,原本洶湧的光之力在湧入她的體內後,經過了兩次的轉化。

從脫去光的屬性,變為純粹的魔力,又從純粹的魔力,染上了新的屬性。

而這個屬性,就連她自己也說不清,只能隱約察覺自己的魔力在與周圍的水發生共鳴,但又不僅僅是水。

御知找到少女時,少女已經恢復了平靜。

只是她的眉眼冷淡壓抑,全然沒有了幼年時期的明朗輕快。

少女每隔一段時間就去捕捉獵物填飽肚子,然後又縮在用樹皮擋風的縫隙裡,日夜不分地研究那兩本魔法書。

“我要變強……”她喃喃出聲。

變強的執念讓她堅強地活了下去,沒有喪失鬥志。

兩個月的時間裡,御知一直陪在她的身邊,幫她捕捕獵物或者撿撿柴火什麼的,而她很少說話,就算開口大部分也都是在感謝。

御知能感覺得出來少女對他真實的感激,但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感情了。

而少女也極少詢問與他相關的事,她並不在乎他為什麼會出現在她的身邊,只在乎他會不會對自己造成威脅。

御知眼前的畫面模糊了起來,像是油畫的線條被用力的拉扯,最後只剩扭曲的色帶。

他所處的時間再次跳躍,轉眼到了一年後。

身上披著獵物的皮毛,眸子裡不帶一絲波瀾的銀髮少女收拾好行李,走出了自己利用巨樹改造過的房屋。

走出門,再次看到了一年前消失的少年,她不由得愣了一下,聲音微啞:“好久不見……”

十四歲的少女身體抽條,已經高到他的胳膊了,她精緻的臉蛋蒼白,一雙蒼藍的眸子卻猶如燃燒的火苗,閃著堅定的光。

“我要去北地找到先輩鍛造的魔杖,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她最終沒說下去,沒有人能陪她走到最後,旅程中的同行者最終都會各奔西東。

她又何必給自己找一個慰藉,然後再墜入更長久的孤獨中呢?

御知跟著她走出了森林,想要陪著她一起度過後面的困難。

但他對於這個世界只是外來者,這個世界對於他的排斥一直都在。

他只陪她走了一個多月的時間。

期間,他看到了一個更冷漠,也更孤獨,卻也更柔軟的她。

用刀刃毫不猶豫刺進掠奪者脖頸的少女,手法乾脆利落,眸底沒有一絲波瀾,彷彿只是臺根據程序設定執行任務的殺戮機器。

但她卻又同時會給疲憊的旅人認真指路,給受傷的婦孺包紮傷口,給飢腸轆轆的殘缺者一些食物。

一個多月後,時間跳躍,他再次見到她時,她滿身是血的倒在雪裡。

月光一瀉千里,冷冷地打在少女身上,那殷紅的血跡宛若山茶花瓣層層疊疊怒放,紅與白映襯,豔到極致,卻讓他的心泛起絲絲縷縷鋒利的疼。

他連忙走了過去,但少女卻並沒有發現他。

在這個昏暗的雪山之頂,他就如松樹之下的影子,並沒有引起少女的注意力。

少女爬了起來,她緊緊握住手心裡的珠子,輕喃出幾聲晦澀難懂的咒語,瑩瑩藍光從沾滿了血的指縫中迸射出來,讓人無端覺得冷了幾分。

最後,藍光逐漸削薄,一根魔杖落到了少女手上。

魔杖頂部是散發著熒藍冷光的彎月寶石,周圍是細碎的銀白色的針狀結晶顆粒,眾星拱月般包圍著彎月。

少女握緊魔杖,漫天的熒光從遠處飄來,最終匯聚成一團,被銀白色顆粒吸收,最後沒入彎月中。

魔杖上繁複古老的紋路溢出冷冷的銀光,這是魔力儲存完成的標誌。

寒冰,暴雪,流於世間之一切,皆為我用。

少女愉悅地彎了彎唇角,摩挲著魔杖上的紋路:“原來你叫鎏因吶。”

她望向那鵝毛般的漫天飛雪,纖長的睫毛上結滿了霜花,魔杖裡貯存的魔力給她形成一個防護罩,隔絕了她與冰雪的接觸,她慢慢走出了雪地,眼眸準確地望向了東邊——光明教廷的總部。

“該開始下一步計劃了。”

少女念出一段複雜的咒語,消失在了雪山之頂。

而再次與她見面的御知,還沒來得及與少女打招呼,眼前的少女如同被厚重雲層遮住的月光,沒了蹤影。

如果不是被鮮血染紅的雪塊,他甚至會懷疑自己剛剛看到的只是一抹幻影。

喧鬧的街道上,商業繁華,石塊、磚塊堆砌的房屋高低不齊,大大小小的擁擠在一起。

這裡平和熱鬧,富有煙火氣。來來往往的人群,大多是平民。

拉著羊奶的青年面色紅潤,抬頭挺胸,正和對面賣鴨子的老頭討價還價。

挎著花籃的女孩誇讚著衣著華貴的貴婦人,將那再厚的鉛粉也掩蓋不住皺紋的貴婦人誇成了一朵花,不出所料的把花都賣了出去。

貴族的馬車穿插其中,衣衫襤褸的乞丐跪在路旁,偶爾乞丐能幸運地得到貴族施捨幾個硬幣。

為了這一頓飯錢乞丐們並不吝嗇祝福的話語,而部分貴族也樂意施捨幾個硬幣來聽幾句奉承話。

緹忒彌絲將在森林裡採來的草藥賣了出去,然後住進了一間旅館裡。

旅館的環境還算乾淨,勞累了不知多長時間的她蜷縮起來,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睡了過去。

但顯然不管是她的身體,還是她的精神,都沒有放鬆下來。

如今的少女就像一根緊繃的弦,她找不到一個緩緩放鬆下來的平衡點,只能一直保持一個相對平衡的狀態,哪怕這個狀態會讓她的精神高度緊張。

而循著她的氣息,找尋了一路的御知在她睡著後才出現,少年幫她把被子掖緊,神色晦澀複雜。

如果他幫助她一段時間後,又莫名“消失”,還不如不給予她太多的幫助。

正如你把一朵花養在溫室裡,給她最好的生活條件,可當她適應後,你卻又把她丟到狂風暴雨下,這相當於捧殺。

於是,在自己不確定能一直幫她的之前,御知決定減少自己出現在她身邊的次數。

第二天,緹忒彌絲醒來,她喝了一碗米粥,解決了果腹的問題後,開始考慮如何接近教皇。

根據她收羅的信息來看,能接近教皇的無非就是聖職人員,聖女聖子,騎士以及各個國家的君主或者貴族。

而聖職人員十個裡有九點九個是貴族,騎士又限定了性別,貴族的身份又難以短時間內獲取。

所以她唯一能成功接近教皇的辦法,只有像當初的媽媽一樣,成為聖女——聖女和聖子是唯一不看身份地位,只要光之力足夠強,就能上任的群體。

每年的五月份,教廷都會派人來檢測適齡男女是否擁有光之力,這是個最合適、最不會引起其他人懷疑的時機。

只不過,進入教廷的聖職人員身份一定要“乾淨”。

而她現在的身份,顯然不夠“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