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鴻雪 作品

第24章 冬天裡的一把火

饑饉的歲月總是那麼漫長,分了返銷糧和柞樹葉子粉,嚴酷的冬天終於到來了。早晨起來,窗玻璃上結著毛茸茸的霜花,潔白的世界,美麗的風景,讓人心馳神往。

 缺糧少柴的日子格外艱難。羅木匠的兩個孩子鐵蛋和英子被邵勇接過來,交給邵大媽照料。屋子裡冷,鼻孔呼出的熱氣,在被頭上結一層厚厚的霜。兩個孩子賴在被窩裡不起來。

 飯熟了,倆孩子喊著“一、二”,從炕上爬起來。邵大媽和邵勇一人顧一個,迅速幫他們把衣服穿好。邵勇鑿缸裡冰,燒溫水,打在臉盆裡,讓倆孩子洗臉梳頭。邵大媽疊過被子,放飯桌,拿碗筷,從鍋裡淘稀飯,遞給孩子們。

 吃過早飯,打兌孩子們,該上學的上學,該上工的上工。邵大媽洗碗涮鍋。拾掇停當,從西屋抱來莆葉和蒲蔑。蒲葉乾燥皮實;蒲蔑噴過水,變得柔軟堅韌。邵大媽盤腿上炕,靠著炕頭牆,拿過鞋楦固定莆簾,雙手靈巧地翻動著。指尖上的蒲蔑如同一條金色的小蛇,扭動著纖細的身子,從一片片蒲葉間鑽進鑽出。灰綠色的莆葉,在指尖像琴鍵輪番跳舞。一頓飯的工夫,一隻漂亮的草鞋,活脫而出,就像一隻小燕子築下的巢穴。

 邵勇走出家門,映入眼簾的,是鋪天蓋地的飛霜,恰似茫茫白霧。小樹林醜陋的枝柯,毛茸茸的,就像一根根雪花銀打造,美得像一個純真的童話。地上爬滿晶瑩的菌絲,覆蓋住裸露的曠野。

 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邵勇把男勞力都集中到糞場上:趕車的,抬大筐的,扛尖鎬鐵錘的,拖鐵鍥的,呼叫著,吆喝著,鬧笑著,口鼻裡噴著熱氣,把沉寂的南大洋喚醒。南大洋在熱烈的勞動號子聲中,彷彿一個曾經得了傷寒的小夥子,重新恢復了體力。

 邵勇抹了把眉毛和睫毛上的霜花,掄動大錘擊打鐵鍁。雪亮的鐵鍁,插進石頭般堅硬的糞堆。鐵鍁如同一艘正在裝載的貨輪,吃水線一點一點下沉,把糞堆上的口子越脹越大。扶鍁的文明非常興奮,側頭衝邵勇喊:

 “哥,這塊比上塊更大,怕是這一鍁啃不下來啊!”

 “怕啥!兄弟,只要裂紋再擴大點,我就把撬槓插進去,撬它一傢伙!”

 哥倆個有說有笑,完全不把人人叫苦叫累的重體力活,當作是對生命的摧殘,而是當作一種宣洩情緒,舞動青春的遊戲。

 世上的事就是這樣,當你不把苦難當成苦難,不把艱辛當作艱辛,而是,把苦難當作歷練,把艱辛當作潤養的時候,你就感覺不到生活的不幸與悲苦,你就不再怨嘆命運的挫折與坎坷。

 霧後必出太陽。果不其然,冬天的太陽雖然威力大減,但還是驅散了飛霜,露出紅紅的可愛的笑臉。

 糞場上沉悶的打擊聲裡,古老的夯歌響起來。一塊塊凍得堅硬的糞土塊劈鑿下來。精壯的小夥子,樂意拿糞塊練氣力,專揀塊大的搬。紮起馬步,一貓腰,雙臂一晃,抱起來,螃蟹似地橫走,挪到馬車旁,一攢勁,“轟隆”,扔進廂板裡,震得馬車亂顫。圍觀的人中,喝彩的,豎大拇指的,不服氣打擂臺的……把糞場變成了演武場。

 年輕人就是這樣,他們率真,好勝,樂觀,好熱鬧。即使處在苦悶之中,也不會甘願被苦悶壓垮。他們總會變著法子,讓平靜的生活,碰撞出思想的火花,激盪起情感的波瀾,噴濺出快樂的浪花。

 放學的鈴聲一響,羅木匠的兒子鐵蛋揹著書包瘋跑過來,後面跟著一群小夥伴。他們早在學校里約好,放學後不回家,直接到副業隊糞場。鄉下孩子沒見過世面,平時就是東家西家,南街北街,村前村後,離開村子的機會少之又少。一年當中,能坐小火車,去趟鞍陽的沒有幾個。

 自行車富裕的家庭才有。騎自行車那是以後的事。孩子們每天都是靠走,用身體當作尺子,丈量家鄉每一寸土地。雖然南大洋窮,可他們對腳下養育自己的土地,有著天然的親近。一場雪飄下來,上了凍,糞場沒了氣味,馬上被開闢為運動場。分夥抓人,抓小偷,抓特務,打口袋,跳井,跳皮筋……雖然沒有像樣的玩具,可他們的快樂是具體的,一點不比今天玩電子玩具,打網絡遊戲的孩子遜色,甚至因為迴歸大自然,大自然的恩賜,讓他們的精神世界更加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