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鴻雪 作品

第21章 木頭人

晚風習習,氣溫比白天舒爽了些。吃過晚飯的副業隊社員,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揹著土籃,三三二二,陸續彙集到地邊。邵勇看著大家認了壠,叮囑大家上些心,挨棵摸到,不要丟了一棒苞米。社員們扎進地裡,苞米棵子搖晃,長刀似的葉子,盪到人身上稀里嘩啦地響成一片,在微弱的月光下,就如同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

 夜未央,人不寐。一氣忙活到大半夜,青苞米終於掰完了,在地裡堆成了幾座小丘。安排下道明、文明、家有、柱子和栓子幾個人守夜,邵勇沒有回家,而是拖著沉重的雙腿,回到隊部。隊部院子裡也堆著青苞米,看堆的差事兒,派給別人他不放心。

 後半夜,青年點的倆知青摸過來。他們算準這檔兒,是人最困的時候。人睡得死,從屋裡抬到外頭都不會醒。要是幹了一天的活兒,恐怕打兩下也不會知道。

 可他們千算萬算還是算歪了。兩個人雖然年紀不大,卻是老手,沒少晚間到鄰村偷老鄉的雞鴨鵝。這次偷副業隊的苞米,也是現生心。下手前,倆人兒做了分工:一個把風,一個偷盜。動手前,把風的青年學了兩聲狗叫,在闃寂的夜裡,深長而幽遠。

 邵勇不敢放縱滿腦子的瞌睡蟲,躺在苞米堆上,半夢半醒,閉目養神。不合時宜的狗叫聲引起了邵勇的警惕,他側耳聽了聽,世界是那麼空洞,那麼安靜,好像都沉浸在夢鄉里,只有星星強打精神,睜著惺忪的睡眼。

 過了幾分鐘,邵勇倏然從寂靜的天籟裡,察覺到一絲詭異的沙沙聲。憑經驗,邵勇斷定是爬行時,人與地面上的茅草接觸弄出的聲響。人怕見面,怕四目相對時的尷尬。邵勇翻了個大身,如同做著噩夢,說著夢話:

 “文明,文明!你在哪啊!”

 把風的知青知趣,壓低聲音,悶聲又學了兩聲狗叫。爬過來的知青不敢再往前,倒著慢慢退了回去。待兩人隱身,邵勇也坐起來,再不敢閤眼。

 第三天,日上三竿,小型廠的車來拉青苞米和青毛豆。邵勇與金曉陽再次碰了下頭。原因是小型廠王主席遞話,可以幫助他們弄些平價細糧。曉陽的意見是弄個幾百斤,過年過節改善生活。邵勇卻不同意,準備都換成粗糧。

 在換糧這件事上,倆人驢唇不對馬嘴。邵勇主張兌換成高粱,理由是高粱有殼,耐儲存,加工後,可出高粱米和米糠。有了糠,就可以搞養殖。曉陽主張兌換成苞米,理由是苞米加工後,不產生糠,沒有一點浪費。現在,人的嘴還填不滿,哪顧得上牲畜。倆人爭得脖粗臉紅,各不退讓。最後,看時間實在來不及,必須給人家個準話,才折中了下,一半高粱,一半苞米。

 副業隊糧食進倉沒多久,大隊長邵普聞訊而來,他信步踱進了副業隊,散工的社員路上見著,主動打著招呼。他們愛戴自己的大隊長,像愛自己的父兄。

 一般情況下,社員們不參與南大洋的決策,更不會反對大隊長。不論邵普做出什麼樣的決定,他們都會不折不扣地執行。因為他們懶得在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上斤斤計較,更不願在生死攸關的大事上費腦細胞,他們一貫的做法是,大隊長的思想就是他們的思想,大隊長的決定就是他們的決定。這種無原則的依賴,也無形中助長了邵普的自負,讓他在某些時候,並不能充分發揚民主,而是武斷,甚至是剛愎自用。

 邵勇進了副業隊的院子,發現除了邵勇、金曉陽,再沒有多餘的人。更夫老馬頭和值班的道明、家有等人,被邵勇放回去,先行回家吃晚飯。

 曉陽見邵勇留下,自己也不好先回。邵普走到西廂上的馬廄邊,看拴在槽頭的幾頭牲口在吃草。邵普伸右手抓了一把,攤在掌上,左手食指邊扒拉邊瞧,難見裡面有精料,心情格外沉重。感嘆:人遭了災,牲口也跟著遭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