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十四章

    神偷黑桃a半個月前上映, 因為同期沒什麼能打的,票房順利進入當月前三,對於五六年前的徐氏,這個成績完全不值一提, 但這幾年被嘉運壓著打, 月票房前三的片子,已經足夠高層開香檳慶祝。
 

    鐘鳴生的名氣也隨之更上一層樓, 據說有大佬出八百萬挖角, 但他不為所動,繼續在徐氏馬不停蹄開工。
 

    宋禹只在裡面露了幾秒鐘的臉, 鏡頭還遠, 自然沒有半點水花,依舊只是個默默無聞的小武師。
 

    徐氏雖然日薄西山, 每年也還是會拍至少十幾部片子, 周家班開工的日子, 比不上早年,但暫時也還不缺活幹, 火燒紅蓮寺殺青三天,宋禹就跟著師兄們進入周家米做武指的新劇組,這是一部沒什麼大明星的小成本電影, 劇本稀爛,工期只有二十天。
 

    這次他也沒有角色, 依舊是做替身和龍套, 每天不是跳車跳樓就是在跳車跳樓的路上。
 

    他身手漂亮, 敢打敢衝,作為一個龍虎武師,成長十分迅速, 被用的幾率自然越來越多。
 

    這部戲還未拍完,他已經將之前的欠款全部還清,開始著手存點錢,爭取早些從劏房裡搬出去。
 

    他和周家班的兄弟們,也再沒出過什麼問題。
 

    只是他到底沒能逃過武師生涯的一大坎受傷。
 

    在武行裡,誰沒受傷那就等同於武師生涯不完整,大傢伙還特意為宋禹的處女傷慶祝了一場。
 

    當然,也是因為他受傷並不算嚴重,只是挫傷和小腿輕微骨裂,休養半個多月基本就能復工,但也上了夾板窩在劏房,行動相當不便。
 

    “家俊,你別忙了,我這點傷不影響爬上床。”
 

    原本就窄小的劏房,因為多了個人高馬大的林家俊,就更顯得狹小。宋禹坐在床下的椅子,看著對方將一張單人涼蓆鋪在地上,又抬手從上鋪拿下被子和枕頭麻利鋪好,忍不住開口。
 

    他在醫院住了幾天,今日才出院,家俊送他到家後,很快又拿著一張涼蓆去而復返,開始在他小小的房間門忙活。
 

    家俊淡聲道“還是當心為好,不要爬上爬下,這幾天別出門,我要開工的話,就讓舅父給你送飯。”說著先到什麼似的,“你是不是還有髒衣服”
 

    宋禹坐在凳子上,望著他不說話。
 

    家俊沒等到他回答,轉過頭朝人看去,見到對方正笑盈盈看著自己。
 

    距離火燒紅蓮寺殺青已經過去一個多月,原本的光頭長成了毛寸。家俊看著他,不知怎的想到了獼猴桃。
 

    不過哪有獼猴桃,生了那樣一張臉。
 

    他輕咳一聲“作咩”
 

    宋禹雙手枕頭靠在旁邊櫃子,笑嘻嘻道“家俊,你說你怎麼就不是個女仔,我在香江無親無故的。你要是女仔,嫁給我做老婆幾好”
 

    家俊面無表情望著他,深灰色的眸子,冷得如浮著一層碎冰,好在因為熟識多時,早已不會覺得這張冰山臉嚇人。
 

    但被他這樣看著不說話,宋禹還是有點心虛,欲蓋彌彰摸摸鼻子,道“我開玩笑的啊”
 

    家俊站起身,一言不發朝他走過去。
 

    斗室不過幾平米,他身高腿長,只一步就到宋禹跟前。
 

    高大的身軀,立在高低床外。
 

    坐在床下宋禹,昂頭看向他,只覺被一股壓迫力十足的陰影籠罩。
 

    家俊單手搭在床架上,微微俯身對上他的眼睛,嘴角勾起一個弧度,因為冷峻的長相,這笑意便看起來也有些喜怒莫測的陰冷。
 

    他雙目定定望著宋禹,半晌不說話。
 

    青年帶著荷爾蒙的溫熱氣息撲面而來,宋禹望著對方那雙深邃的灰眸,忽然就有些心如擂鼓,他輕咳一聲,訕訕笑道“家俊,你不會生氣了吧我就是覺得你很照顧我,說的一句玩笑話。”
 

    家俊終於挪開目光,慢悠悠直起身,放在床架子上的手拿下來。
 

    手中赫然多了兩件衣服,他淡聲問“這是髒衣服吧”
 

    宋禹點頭。
 

    家俊沒說什麼,只折身往洗手間門走去,兩步走到門口,又轉過身冷冷看向靠坐在椅子上的少年,上下打量對方一眼,輕笑一聲“毛都沒長齊,就想娶老婆呢”
 

    說完,便進了衛生間門。
 

    宋禹微微一愣。
 

    畢竟是活了兩世的人,被個二十歲的傢伙這麼取笑,那他可不幹了。
 

    他單腳跳起來,挪到衛生間門門口,靠在門框,看向正在給自己搓洗衣服的家俊,笑道“家俊,你也就比我大兩歲,憑什麼說我”
 

    家俊回頭覷他一眼,淡聲道“至少我毛長齊了。”
 

    宋禹反詰“我也長齊了”
 

    說完反應過來這對話極其荒唐,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倒是家俊低低輕笑一聲。
 

    宋禹看著他,也忍不住笑出來,想了想正色道“謝謝啦家俊。”
 

    家俊不甚在意搖搖頭,轉頭繼續洗衣服,只淡聲道“你老實坐著吧,當心摔著。”
 

    宋禹輕笑,慢悠悠轉過身,準備回到椅子坐下。
 

    所謂好的不靈壞的靈。
 

    他沒拄柺杖,一隻腳實在用得不太熟練,剛踏上涼蓆,忽然身體失衡,不由自主發出哎喲一聲,眼見就要摔倒。
 

    好在他身手靈活,硬生生撐了幾秒,才找了個安全姿勢往地上倒去。
 

    摔跤他畢竟是專業的。
 

    只是預想中和涼蓆重重的親密接觸並沒有傳來,而是倒在了一雙強有力的手臂中。
 

    是聽到動靜的家俊飛快跑出來,將他及時扶住。
 

    宋禹愣了下,反應過來,正要道謝,發覺身體又是一輕,對方直接將他打橫抱起,小心翼翼放在涼蓆上。
 

    “你當心點,別碰到傷腿。”
 

    家俊微微蹙眉,淡聲開口。
 

    宋禹是一個躺下的姿勢,對方手臂還在自己腰間門,一張冷硬的俊臉,就在上方咫尺。
 

    呼吸交織,宋禹忽然就有些渾身不自在,下意識伸手抵在對方胸口,正好觸碰到那結實堅硬的肌肉。
 

    家俊本渾然不覺,直到感覺到胸口貼上的一隻手,又看到下方宋禹俊美的臉,以及彷彿含著一汪水的雙眼。
 

    一時只覺得心臟猛得跳了幾下,趕緊將人放好後,收回手站起身,輕咳一聲道“我去把衣服晾了。”
 

    宋禹躺在地上,瞥著大個子走進洗手間門,暗暗舒了口氣,俊眉微微蹙了下。
 

    真是奇怪。
 

    自己一個大男人,面對一個猛男的靠近,有什麼好彆扭的
 

    他想不通,也就沒多想。
 

    家俊很快拎著洗乾淨的衣服出來,兩步走到小窗前晾曬好。
 

    轉身見地上的人,曲著一隻好腿輕輕搖晃,是個挺悠閒無聊的樣子,他輕笑道“你想幹點什麼”
 

    宋禹撩起眼皮看他,伸手指了指旁邊櫃子,笑道“麻煩俊哥幫我把收音機開著。”
 

    家俊伸手拿過收音機擰開,裡面傳來英文電臺聲音,他正要調頻,宋禹抬手道“就這個吧”
 

    家俊看了看他,彎身將收音機放在他旁邊,自己也盤腿在他旁邊坐下。
 

    小小劏房,誰也沒有說話,只有收音機中嘰裡呱啦的英文播報。
 

    家俊忽然轉頭看向窗外。
 

    今天是個晴天。
 

    香江沒有四季,初秋的時節,也還是夏日一樣炎熱,只是天空變得稍稍悠遠開闊。
 

    讓人心情也跟著舒朗起來。
 

    家俊低低嘆息一聲“幸好這仗沒打起來,不然遭殃還是老百姓。”
 

    宋禹微微一愣,如今正是蘇美冷戰期,收音機里正在播放的英語新聞,是說美國發射一枚導彈,差點導致兩國拉開核戰。
 

    當然,他在意的不是這個。
 

    宋禹撩起眼皮,看向身旁的青年,好奇問道“你聽得懂英文”
 

    雖然香江作為殖民地,英語普及率很高,但大部分底層百姓,英語水平也就在日常打招呼階段。
 

    周家班那些大老粗,最擅長的也就是“fuck”。
 

    家俊回頭淡淡看向他,笑說“嗯,我上學成績很好,英文數學經常滿分。”
 

    宋禹想了想,坐起身。家俊趕緊伸手扶他,確定他坐穩,才將手收回。
 

    “那你為什麼不去讀大學”他記得初見時,就聽林叔說過這事兒。
 

    家俊道“我做電影這行,又不是要去中環做精英,不看重學歷的,不如早點出來積累經驗。”
 

    宋禹點點頭“這倒也是。”
 

    別說是現在的香江,就是三四十年後的內娛,不管幕前幕後,也隨處可見九漏魚。
 

    這行業確實不講究學歷,運氣資源天賦每一樣,都比學歷重要。
 

    他又好奇問“對了,我就知道你跟林叔住,你其他家人呢我記得你說你小時候在九龍城寨生活的。”
 

    其實打聽別人私事不是好習慣,但家俊都幫他洗衣服了,兩人關係怎麼都算好兄弟,深入瞭解一下,也不是什麼問題吧。
 

    果然,家俊也沒覺得他冒犯,只看了他一眼,淡聲道“我阿爸是混社團的爛仔,在我十歲那年被仇家砍死了,連帶我媽也一起被砍死,我不想過那樣的生活,就跑出來投奔了舅舅,再後來便認了三爺做契爺,進了周家班。”
 

    宋禹點頭道“難怪你之前說你討厭爛仔。”
 

    想到自己一開始把他當做混道上的,還怪不好意思的。
 

    家俊看了他一眼輕笑,道“嗯,我這輩子最討厭就是潶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