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秦婉兒命斷金殿
無憂聽到這句話,才轉過身,她走到秦愚面前,燈火燃燒,雨聲窸窸窣窣,秦愚的目光無比的深沉柔情,好似他篤定他每一句諾言,他那樣疲憊,那樣竭盡全力,只是在這個危險的漩渦裡,究竟怎麼才能逆風而立?
“五郎,你知道的,若非是你,若非是你……”無憂冰涼的手攀在秦愚的臉頰,滾燙的淚水卻流在她的臉龐。
她沒有說下去,她不願去用什麼話,叫秦愚愧怍焦心,如今責問他為何隱瞞決劍的事也毫無意義。
他也是人,他不曾要賣了她,不曾要威脅她,不曾對她刀劍相向,分叉路口放她三次,救她三次,他把自己的慾望拋到九霄雲外,視她為自己最珍貴的寶貝,還不足夠嗎?
他若想當皇帝,又憑什麼不能呢?
只是這可怕的上京城,值得嗎?
雨到第二日也沒有停下來,秦愚本想下朝後先去見一見無憂,卻被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下了請帖。
他去了長公主府,府裡有秦躍,蘇問之,還有秦婉兒。
秦愚笑著問了秦婉兒的功課,秦婉兒卻一直示意秦愚,她擔心這是場鴻門宴。
“最近上京城議論紛紛,流言蜚語竟還在妄議長兄的死因。”秦躍竟然敢提出來,但也沒什麼出乎意料的,她敢請秦愚來,不正是想議這件事嗎?
“如今長兄薨斃,二哥流放,三哥去世,四哥遠在苦海城,老七也不在上京,那看來下一個,歹人就要對臣弟動手了。”秦愚冷笑著說。
“五郎不怕嗎?”
“不怕。”秦愚放心大膽的喝了一口秦躍備上的茶:“因為沒人殺的死我。”
“哦?”蘇問之笑起來:“因為有苦海女嗎?”
“殺不死我,是我自己的本領。”
“你自己的本領……”秦躍少見的冷笑,她眯了眯眼睛,言:“聽聞卿門道上有許多要殺五郎的人都失敗了。”
“對,長姐知道為什麼嗎?”秦愚佯裝得意:“小時候我一斤肉七貫,如今不知道烏衣門懸賞我已經黃金千兩了。”
秦躍暗自裡捏緊了手心,表面上卻風平浪靜:“這是何意?”
“意思是,我難殺得很。”秦愚繼續說:“先前在鬧市被人捅了一刀,到現在走到鬧市,都會有些戰戰兢兢。若非是這一刀,我還不會像現在這樣小心提防。”
“那五郎反倒要謝謝這一刀了!”蘇問之捧腹笑起,卻被冷麵的秦愚給打斷:“我不會謝她,既要殺我,這一刀我當然要還回去。”
“當著孩子的面,還是少說些紅刀白刃的。”秦躍打斷了對話,後來嘮了兩句家常,便打發秦愚離開了。
秦躍原本就是探秦愚的底,見他這樣猖狂,便知道他一定是查到了什麼。
“可我們做的滴水不漏他從何查起?”
秦躍搖搖頭,對蘇問之言:“滴水不漏也有如履薄冰之時,倒不如先下手為強……改明兒備點百花酥去桓王府……”她回過頭去,看向揹著書包,從屏風後面走來的秦婉兒,眯著眼睛:“婉兒何時下的課啊?”
“剛剛。”她悶著頭要離開,卻被秦躍叫住了。
“怎麼了長姐?”
秦躍指了指傘,沒有開口說話。
秦婉兒領會了意,行了禮,就拿起傘撐開,走進了雨中。
“五郎剛剛在公主府所說是何意啊?”牧昀有些糊塗,他掀開馬車車簾,問秦愚:“這不會暴露了五郎已經查到了她嗎?”
“這是險招,她為了毀掉證據,把證物證人都消滅了,那便只剩一招。”秦愚摸了摸袖子裡的玉珠:“狗急跳牆,兔子急了咬人,二哥急了派華那個殺手來殺我,秦躍急了,她能不動手嗎?”
“五郎這是以自己涉險?!小悠知道了能答應嗎?”
“這是唯一的辦法,請君入甕,我也會。”秦愚冷哼一聲,繼續道:“到時候人贓並獲,怎麼能判不了她。”
秦愚叮囑牧昀不要和無憂說起此事,他最近也不會多在家中,反而會去鬧市和東市走一走,這些地方都是秦躍習慣於動手的地方。
他打算以自己為魚餌,把這條醃臢的魚給釣出來!
“沒有別的辦法嗎?”青君皺起眉,她是來忘懷樓找的秦愚,他不著家,青君只能出來找他。
“怎麼了,青君信不過我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長公主是個工於算計心狠手辣的人。”青君搖搖頭:“我只能看到血,卻看不到是誰的血。”
“還沒到未來,你倒被未來嚇著了。”秦愚笑著坐下,給青君倒了杯熱茶:“我不能再讓秦躍害人了,更不能叫她害我,害小悠,惡人的報應,必須要到。”
“五郎是不是不敢面對小悠。”
斟茶的秦愚,動作頓了一下,他沒有否認,只是太息一聲,惋嘆:“我不知道,我只想把她留在我身邊,如今我能保護她的方法,只有我手裡這麼一塊決劍碎片,就怕陛下拿到決劍之後,最後一塊碎片在我手裡的秘密,就藏不住了。”
“五郎放走了小悠三次,為何這次捨不得?”
“因為這裡是上京,況且離開了上京,她又能去哪呢?她去哪能安全呢?”
無憂身邊已經無人,他身邊也沒有人,在這個可怕的地方,秦愚也想有人陪伴。
冬地可怕,縹緲地可怕,但一路走到上京,他也堅持不住了,他難道就不會怕嗎?若不怕,為何隱瞞無憂?為何想要儘快將秦躍繩之以法?
他和肉體凡胎的凡人沒什麼兩樣,多了一點力氣,卻也不是菩薩。
“這世上,對於她來說早就沒有可以依傍的地方了。”
上京這場雨,一直下了很久,在長公主府讀書的秦婉兒,因為下雨也有些想偷懶了。可她心裡有個疙瘩,再想偷懶,也一定要去。
她要去盯著,看著,擔心著,害怕著。
這日外面依舊下著雨,她在遊廊上聽到屋裡在說話,就立刻躡手躡腳的走去,躲在屏風後面,見秦躍裝點著食盒,笑著說:“這百花酥是五郎最愛的,還記得小時候,每次過節坐席,他都要問有沒有百花酥。”
秦婉兒心下冷不丁的抖了抖,她邁開步子就走過去,木訥的問秦躍,這是什麼百花酥。
秦躍見是秦婉兒,說:“這是你五哥最愛的點心。”
看秦躍收起的笑意,秦婉兒似是明白了什麼,她猛然抓住秦躍的手,眼淚立刻就斷了線一樣流下:“姐姐不能去。”
“什麼意思?”秦躍眯起眼睛,試探秦婉兒。
“姐姐,我們沒幾個兄弟了……”
“你突然說這是幹什麼?”秦躍問的有些猶豫,好似她也在下定什麼決心一般,然另外一隻手,已經伸進了食盒。
“姐姐,我都知道了……”
看秦婉兒哭成一個淚人,秦躍卻再次揚起了嘴角,她把百花酥端起來,放在秦婉兒面前,那晶瑩剔透、印著花樣的點心,和秦躍的笑容都輝映起來:“你都知道什麼了,這是我給你準備的糕點,你五哥的還在廚房呢,你讀書讀累了,回去路上吃。”
她的決心已經下了。
秦婉兒愣了一下,她不知道秦躍是忽然改變了主意,還是她本來就多想了。
“嚐嚐,長姐親手做的。”
秦婉兒猶豫的拿起一塊糕點,咬了一口,酥糯爽口,無比香甜。
“天色不早了,回吧,別叫三妹又來尋你,下著雨呢。”
看著秦躍給自己裝好食盒,親手遞給了自己的侍女,秦婉兒撐起傘,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秦躍。
她望著秦躍的笑容,就好像記憶裡每一次見到她一樣,她總是那麼從容,那麼大方,所有東西彷彿都可以從她掌心讓渡,黃金、珠寶、愛人、親人、性命還是江山,她信手捏來,也揮手便可拋棄。
這樣的人,母親就叫自己學她,以她為榜樣,成為秦躍,成為秦敘,要麼瀟灑恣意無人敢欺負,要麼聰明城府備受皇帝信賴。
可她誰都沒有成為,她只是一無所有的秦婉兒。
回皇宮的路上,秦婉兒似乎一切都想明白了。
她不會追上秦躍的轎子,也跟不上秦敘的腳步,做不到冷漠無情步步為營,也做不到驕縱仗勢散漫自如,她只可能成為秦婉兒,她要有情義,要有公道,她既然知道了秦躍曾害了孫氏,知道秦躍才是整個局的幕後黑手,那她就要讓能主持公道的人知道!
雨還綿綿不休,但這場風雲該結束了。秦愚說她該成為自己,無憂說答案早就在她自己心中。
秦婉兒是有答案的。
無憂得到消息時,還呆坐在桌前,看著冬孃的那幅繡品,還有給五郎做的護膝,她有幾天沒見到秦愚了,可她卻又不能去找他,無憂明白,秦愚一定又在做什麼大事。
通傳身上溼漉漉的,一下跪倒在無憂面前:“宮裡傳消息,長明公主薨了……”
“什麼?!”
無憂沒有鳴雲和畫屏這麼大的反應,她有些不相信,便問起死因。
“長明公主……據說是去武清宮告密,可沒來得及說什麼就突然毒發身亡了!”
無憂愣了一下,她緩緩站起身來,又險些摔倒下去,鳴雲上前扶住無憂,無憂卻直接倒在了鳴雲懷裡,看著院落裡空蕩蕩一片,卻覺得那粉黛身影還在昨日,可今日,她卻已經消殞了?
那日秦婉兒來哭訴,苦求無憂能夠幫她一次,可無憂與秦愚還是將她推開了,她還只是個孩子,卻能夠說出絕頂無情的話,乞求一樣商量的交易條件,整日以淚洗面,最後落這樣一個下場!
“為什麼會這樣,她又做過什麼惡事,為何有這樣的下場……”
那年紀輕輕不過十五的孩子,怎麼就該暴斃在那黑暗的皇宮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