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莫奈花園中心的溪流3
“可我不願意，我生來就該站上有聚光燈的舞臺，讓所有人都能看見閃閃發光的我自己。”
“所以我這樣努力，努力成為學校的優秀學生，努力成為最受歡迎的女生，努力反擊那些不該出現的歧視，努力實現我自己的人生價值……”
“然後我就到19世紀這個鬼地方來了，我就像一個怪胎，不管怎樣端正我的心態都無法與這個世界相處。”
“貧富差距越來越大，階級固化越來越嚴重，女性唯一的任務是嫁人生子，我引以為傲的祖國現在積貧積弱……”
“你知道嗎，我沒辦法再努力了，因為不論我怎樣努力都是白費。”
“只要我是女性，只要我是平民，只要我是中國人……只要有以上的任何一個條件，我就只配成為貴族們的墊腳石，需要時擠出笑臉，不需要時就猛踢一腳。”
艾薇哽了哽話頭，她的雙目亮晶晶的，眼底是說不出的難過與悲傷。
“有時候我真的很嫉妒你，約書亞，真的……”
“你在這個地方如魚得水，一穿越就落在兩位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前，一認真就能被發現潛力從而進入皇家組織，你的頭腦那樣聰明，卻從來不用擔心那些人際關係。”
“沒有人在意你從前只是校園裡的一個小透明，可我改不掉這該死的心高氣傲，時時刻刻提醒自己要有價值、要被人關注、要所有人喜歡……”
“分明、分明寸步難行，卻還是妄想能夠重回高峰，重新讓落座的觀眾為我鼓掌……”
“我好累啊，約書亞，我想回去，回到21世紀，那裡才是我的舒適區，不算完美的時代，卻是最好的時代，屬於我的時代……”
“我什麼都不能做……”艾薇哭著哭著就笑了。
“在現實世界裡，我什麼也做不到，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普通到不能接受自己普通的人……”
夜風驟起，將溪水的涼爽吹至岸邊，艾薇的黑色長直微微飄動，與垂落的淚珠混為一體。
約書亞的亞麻色捲髮巍然不動，拂過的清風偶爾吹動了幾根髮絲，卻吹不動他的嘴角。
“你怎麼可能做不到，我的意思是，你已經做了很多了，艾薇同學……”
“什麼？”
“你不知道我有多麼景仰你，在講臺上，從你開口的第一句自我介紹開始，我就被你活力四射的性格所吸引……”
“在籃球場被你救下時，我更在意你了，我想被你記住，我想方設法地想要闖進你的視線……”
“你知道嗎，我一直把你當成拯救我的一位騎士，雄姿英發，英勇無比！”
“沒有人注意過我，艾薇同學，過去的三年裡，沒有人認識我，沒有人看見我，沒有人認可我，我不享受，但也不在意……”
“我像一隻螳螂一樣潛伏在學校的每個場所，默默觀察著其間發生的許多事情……”
“在運動會上，你總能一舉奪冠，哪怕是你最不擅長的跳高；在舞會上，你總笑得燦爛，哪怕是面對那些不懷好意的學長……”
“在華人碼頭，你手執一根毛筆，將各樣修繕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條；在弗洛倫斯福利院，你主動請纓，勇敢保護著那些無處可去的小孩。”
“更別說你負責的生日宴會，拜託，那可是公爵夫人的宴會，更何況你還遇到了這樣那樣的困難……”
“Btw，我絕對沒有和那隻惡魔有來往，這是一位名叫古德溫的小姐說的，她還說她是你的朋友，這真是荒謬至極。”
約書亞扶了扶眼鏡，順帶抹了把鼻子。
艾薇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你說話不結巴啦，真是罕見！”
只是瞬間，約書亞的臉紅得似乎要滴出血來，他扣扣後腦勺的頭髮，一如以前那樣結結巴巴。
“我，我，我，我我不是，我只是，只是只是……”
“我只是想告訴艾薇同學，你很好，你不需要證明自己，因為你是世間獨一無二的人，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價值，你也不意外，對嗎？”
艾薇忽然愣住了，她定定地看著約書亞溼乎乎的雙眼，心頭湧上了一股暖流。
“我理解你，19世紀很爛，沒有手機，沒有電腦，沒有好聽的音樂，女性與黑人還不被允許登上政治舞臺。”
“一切都不一樣，不是嗎？不論是開放程度，還是思想觀念，不管什麼都是剛剛起步，甚至沒有奠定任何理論……”
厚厚的鏡片擋住了約書亞深邃的眼睛，他慢慢揚起嘴角，牙齒咬住了舌尖。
“可是，正因如此才有趣，就像等待攻略的遊戲一樣，難道不是嗎？”
“我們是21世紀的人，我從來沒有忘記，我們要比他們要進步100多年，我們知道很多歷史的結局，這已經很足夠了……”
“規則是需要被打破的，而歷史也的確如此……所以，誰說我們不能適應19世紀的倫敦，或許我們就是前來創造歷史的。”
約書亞輕輕握住了艾薇的肩膀，將她朝自己的方向靠了靠。
“你剛才也說了，想成為像艾薇同學的媽媽那樣強大的女性，而你也一直把它當成目標……”
“新中國會成立，女性會獲得本就應得的權利，貴族階級會落幕，日不落的帝國也終將成為夕陽，所以艾薇同學……”
約書亞的呼吸紊亂了一瞬，他重重喘著粗氣，看向艾薇的眼神堅毅又果敢。
“即使身在舞臺的邊緣，我始終都是默默為你鼓掌的那名觀眾。”
碩大的圓月在天際升起，如一盞明亮的聚光燈，靜靜照耀著柳樹下的兩名青年。
“我很想你，艾薇同學。”
艾薇頓了好久，她笑得更大聲了。
“啊哈哈哈哈！”她的眼角翻起淚花，“這是我們第一次互相傾訴心裡話吧！”
“你變了好多，雖然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麼，但我猜一定都是些不好的事情。”
“那些事情我會慢慢說給你聽……”約書亞紅了眼眶。
“啊！紅皮書應該都會有記載，紅皮書……”
艾薇笑彎了眼，她抿抿嘴唇，聲音悅耳：“我喜歡我們這樣，約書亞……”
“所以呢？你的答案……”約書亞明顯緊張了起來。
“是繼續留在莫奈花園，等待明天的婚禮，再等待後天的死亡……還是和我一起回到現實，一起面對那些討人厭的煩心事……”
“我想……”
正當約書亞認真傾聽艾薇的回應時，忽然，不知為何，心跳突然放大了數百倍。
約書亞的脊背在瞬間變得寒慄，涼意在他身上蔓延，似有一萬隻螞蟻在滿身亂爬。
“誰！”
一雙眼睛，有一雙冷鋒般的紅色眼睛，在某個地方，在哪裡瞪著他。
約書亞的冷汗直冒，汗毛根根豎立，眼前是艾薇疑惑的呼喚，耳朵卻聽不見任何聲音。
“他來了，他在哪兒……”約書亞顫抖著聲音。
“他要殺了我……他馬上就要來了……”
“約書亞！約書亞！你還好嗎？”
艾薇著急地晃著約書亞的肩頭，他的臉色煞白，瞳孔早已失去了高光。
“約書亞……”
餘光突然出現了一個身影，艾薇即刻停止了大聲呼喊。
她的心臟砰砰直跳，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湧上了大腦。
黑影越來越近，沒有腳步聲，也沒有任何呼吸，就像一隻蝙蝠，在黑夜裡耐心地狩獵。
來不及思考，艾薇將約書亞快速拖到了小溪邊，再對著他的胸膛猛地一推。
“撲通——”
沉悶的落水聲，一瞬而逝的水花，刺眼又安心的白光，消失不見的身體……
在數秒內發生，又在數秒內迴歸。
“他回去了。”艾薇極力壓制著情緒。
“那你呢？”背後的聲音說。
“我留在這裡。”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