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狗 作品

第24章 天老爺塌下來

那時山裡全是年輕力壯的勞動力,正逢知青下鄉,讀書人也是濟濟一堂,他一個肚子裡一滴墨水都擠不出來的二流子要在這些精英中脫穎而出,虧得他活泛機靈的腦子。大約他前一世不是蘇秦的馬伕就是張儀的門童。從文化大革命到計劃生育,到紅衛兵到左右派,從大練鋼鐵到大躍進,從土地下放到大鍋飯,這位比泥鰍還要狡猾的先進積極分子起起伏伏數載始終以冬麥一樣頑強的狀態欣欣向榮,一茬又一茬。

 說是惡人有惡報,但活到如今七十幾這個歲數,於他的惡報大約是年輕時最大的官職是小組長而沒有當上大隊長,沒有娶到叫他稱心如意的貌美如花的堂客而只娶了朱慧芬這又矮又瘦的蚯蚓一樣的小婦女。又或是像大部分到他這個年紀的老人身體各個機能開始歇菜一樣,一個感冒要頭昏腦漲躺床上好多天,在新巖寺摔了一跤把左腿摔斷躺了大半年,因常年酗酒抽菸把五臟六腑泡的混混沌沌。

 那些都不算懲罰,還不如他自我感覺的到這時年輕漂亮的姑娘們看不上他,到這時還沒有像城裡的退休幹部一樣什麼事都不幹天天拿著花不完的工資打牌坐茶館。連兒子還沒有娶媳婦生孫子他也不甚關心,連黎華英向他討要十五萬做彩禮他也無關緊要,他甚至還要大方拿二十萬叫她來抱大腿,大約他上輩子燒了太多高香,上蒼這一世才對他格外厚待,一個十萬都拿不出來的老頭卻把事情想的好像幾十萬也就是兜裡的幾塊錢一樣。

 他這一點又和潘天發十分相像,那個人又是,明明如今筆桿子都拿不穩,平日聊起時事國情卻豪邁的像自己一個人就能打下外國敵人一支部隊一樣。

 這個吹牛時與潘天發十分相像的,被上蒼厚待的惡人在晚年時除了慾火難平的咳嗽無法掩飾,在其他衣著打扮上還是十分光鮮亮麗的,走路的姿勢依然一副‘我是領導幹部’的架勢。而此時這位領導幹部卻像行屍走肉一般雙目空洞無神的走進石巖大橋車站旁邊一家光線昏暗的茶館裡,這於所有人都是稀鬆平常的一天,他將從老菜場後面過來,手上還有與李國珍發生爭執時被推倒在地而摩擦的灰。他頭上為數不多的幾撮毛髮從洗的發白的青布帽子裡鑽出來,他的抬頭紋像枯死的柏樹皮,他的眼珠渾濁,他花白的鬍子輕微的顫抖著,他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也在抖,他的長長的帶著白菜綠一樣的指甲在桌上無意識的摳來摳去,他腳上乾淨的黃膠鞋被茶館裡的誰踩了好幾個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