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夢不歸 作品

第17章 悔不當初 夙願得償

幻真樓,宴會。

青禾雖然被楚夕勸退,卻也沒了與子曦攀談的興致。她氣惱地拽下一隻銀白色的頭冠,使勁兒砸在了桌上。

此舉惹得三王子側目,卻也並未說什麼。其餘眾人全當沒看到,沒聽見。

都看到青禾公主面色不佳,這時候就該離她遠些。這已經成為熾焰城的共識。

楚夕微微皺眉。她也沒想到,閒來無事,陪青禾赴宴,會遇到這種事情。她拾起那頭冠,收入自己袖口,默默環視周遭的賓客。

人可真是不少!

最惹眼的,當然還是梅府的幾位公子、小姐。畢竟與三王子有一層表親的關係,捧個場倒也無妨。

只是這座次,也太散亂些。

梅映雪很有大家風範,穿著月色長裙,繡滿了一枝枝紅梅。隨她落座一處的,則是素顏的梁紅葉。

這位不僅粉黛不施,就連衣裙都有些偏向侍女風格。若是常人見了,都會以為是梅姑娘的侍女。

梅墨霜相對低調許多,陪著書生扮相的陳公子,躲在普通席位首座。她不時抬頭,順著陳公子的指引,看看這兒,瞧瞧那兒,倒也怡然自得。

梅府的小公子,楚夕自然不認得,但是架不住讀心術作祟。她挨個試試,總能找到。這不,正在一堆書齋學生中,談笑風生。

最出人意料的,要屬梅寒石。

此時石頭臉陪著梁文亮,還有那個被楚凡坑了不少錢財的邢樂,躲在普通席最末尾處,嘀嘀咕咕,不知說些什麼。

實在是太遠,又有一個神諭教的傢伙在側,楚夕倒也不敢造次,便不偷聽了吧。

梅寒石調笑道,“曉月啊,你這膽子,是怎麼長的?見了這等場面,不趁早逃命,反而往前湊。你是真的不怕死啊?”

經過一段時間的休整,邢樂的面色倒是比以往好上許多。他眉宇間少了些輕浮,多了幾分沉凝。

見梅寒石將話頭挑到這裡,邢樂也放下酒杯,微微苦笑道,“又有誰不怕死呢?繼春她雖然傷勢恢復大半,可那臉上的傷…唉,都怪我,過於小看天下英雄。想不到區區幾處劃傷,竟然如此難纏!”

梅梁二人,並不接話。互相對比此次宴會的菜餚,一個說青筍與鱸魚更配,一個說烏雞搭蓮藕更佳。

邢樂也不氣惱,反而自己將話吐露完整,“二位兄長,也不是外人,小弟也就直說。城內的醫者,都已經請過,奈何徒勞。只有個別年紀頗大的,直言此乃靈氣之傷,恐怕只有王宮之內的御醫,才可嘗試。不知二位兄長,可有這方面的門路,小弟必有重謝!”

梁文亮拿著湯匙品粥,卻悄悄用手肘,輕輕撞了梅寒石一下。

後者會意,方正的臉上,扯出一抹笑容來,“宮裡的門路,我們哪裡有呢?恐怕也只有王子和公主,才有這個權利。一會兒宴席結束,倒是可以給你引薦一二,結果如何,可要全憑你的運氣咯。”

邢樂眼光一亮,拜謝道,“若能有幸得見青禾公主當面,小弟感激不盡!”

石頭臉倒是另有對策,問道,“其實啊,也並非御醫不可。你流連日久,難道沒有聽到別的消息?”

說起這個,邢樂倒是有些尷尬。他只顧著造謠生事,哪裡有什麼別的消息可以聽。

梅寒石見他不知,嘆道,“天香羅綺!素聞天香閣熟知天下藥理,那羅綺又是出類拔萃的弟子,肯定醫術不凡。城中早有此議。”

邢公子吃了一驚,結結巴巴,“啊?羅,羅綺?”

這個名字,他倒是聽過。

只不過,是從林楚凡相關消息之中,提到的。好像是紅袖館花魁,不知何故,從良跟了林楚凡。倒是有提過她是個高手,竟然還懂醫術?

可是,繼春的傷勢,有一半的原因,都是那林楚凡搞得詭計!自己雖然花錢買了條性命,卻又散佈了不少謠言出去,恐怕已經是徹底得罪了。早知如此……唉!

梅寒石安慰道,“你也不用嘆氣。看到首席中間位置了麼?那兩個人,任意其一,應該都有能力,幫你的知己療傷復容。”

邢樂頭也不抬,便知曉梅寒石說得是誰。他心裡覺得,這傢伙定然是在說風涼話。

三王子有門路,能請動御醫,無可厚非。子曦麼,雖然不瞭解,但親眼見過他與林楚凡起衝突。本著合縱連橫的思路,也該交好一番的。

不過,如今卻尷尬。

一方面,他自己沒有修為,沒資格與人攀扯交情。再者,這兩位如此高調現世,福禍難料,還是靜觀其變吧。

一路喝粥,三緘其口的梁文亮,眯著一雙黏黏的眼睛,偷偷看了邢樂的神情,眉梢微微一挑。

想不到經歷之前的事情,他倒是沉穩許多。眼光也不算差,至少沒有盲目攀附投效。

山腳野寨,客棧後院。

一群粗衣大漢,將楚凡的客房,圍得水洩不通。

那老闆正殷勤介紹,在他嘴裡,就沒有一個壞人。個個都是勇猛善戰,身體康健,完全不提之前傷重的事兒。

林楚凡看著一陣頭大,將求助的目光,投放到三人身上。

蜃月二人根本不理會,這本也不是他們的事兒。黑斗篷的熊寶,入了客房便倒在了床上,只是頭朝外的姿勢,略微有些怪異。

它也是有心看熱鬧,卻沒法給什麼意見。

林楚凡不耐,“行了,老闆,先別介紹。這些都是身強體健,勇猛非凡,我都知曉。”

那老闆急忙推銷,“那您是看上哪幾個了?放心,多選的話,有優惠!”

連您都用上了?可真是夠了!

楚凡來回掃視一圈,看著這群人,至少也有三四十歲。

一個個面容冷峻肅穆,一副訓練有素的樣子。當炮灰倒是足夠,只是這種人,沒辦法管吧?哪有時間每天教規矩,又監督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兒?

林楚凡苦著臉道,“你這人都挺好,就是,有點兒太好了。”

那老闆的笑容,有些僵硬。太好了?這小子是看出什麼門道,所以在這嘲諷我呢?

他定神細看,發現那孩子沒什麼異樣,這才稍微放些心。裝作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

林楚凡稱讚道,“這些人都,太厲害啦!”

老闆不由反問道,“公子此言,倒是讓在下費解,太厲害了,難道也是錯麼?”

林楚凡搖頭解釋,“倒是沒錯。可是,我就打不過他們啦!”

這還真是個孩子!

那老闆用眼睛掃了一眼輪椅,和那雙他沒見動過的腿。你都這副模樣了,等你能打過,那人還中用麼?

他轉而一想,難道這孩子有些什麼怪癖?也說不準,看他帶的幾個手下,沒有一個正常人。

桑蜃若是知曉他心中所想,說不定會當場撕了他,搶走所有的奴隸。

那老闆眼珠轉了轉,還真讓他想到一個主意,“哦!公子原來是有特殊需求啊!此事不難,但需要公子移步,呃,是移駕。”

林楚凡對吳桐略微交代幾句。他自己抱著罈子,羅綺推著他,二人跟著那老闆,一路向角落偏僻的院落走去。

其實留下熊寶一個就可以,只有它需要消食。可是楚凡擔憂它不會說話,再被人當成什麼獸奴、人奴給抓了去,才留下吳桐照應。

推開破舊不堪的院門,內裡全是些荒草。就連中間的小路,都有不少綠色。

這是有多久沒人走了?難道進出的人,不嫌麻煩?還不如剷出一條路來。

林楚凡懷著好奇心,一路進入屋內。卻發現裡面是一片牢籠,關著一個個蓬頭垢面的人,甚至氣味都有些難聞。

那老闆介紹道,“公子請看,此處這些,雖然賣相不佳,但很符合您的需求。絕對都是打不過您……”

話還沒說完,就被打臉。

不少籠內,都傳出嘶吼聲,還有鎖鏈的嘩啦聲。離得近些,甚至能看到他們猙獰的面孔,通紅的眼睛,枯瘦的手臂和腿腳。

都這樣了,還不忘發狠,楚凡也有些欽佩他們。

不顧那老闆尷尬,林楚凡自顧掃視這片陰暗的牢房。他借靈氣之便,雖然燭火昏暗,卻也看到不少東西。

約麼四十幾個鐵籠,大多數都放著人,個別還關著些狼,老虎之類。都是單人單間,人人身上四條鎖鏈,倒是比黑牢少了一個項圈。

林楚凡搖頭,“這些精神亢奮的,還是留給老闆慢慢照顧吧。最裡邊那三個,看上去沒什麼精神,我就選這三個吧。”

原本被折了臉面,這老闆心裡發狠,想著以後如何料理這群傢伙。卻不料柳暗花明。

這公子哥,竟然喜歡半死不活的。這三個玩意兒出手,總算不虧,也不枉自己鼓動這番唇舌。

啪啪,兩聲擊掌。

從門外進入兩個青衣小廝,正是之前提竹籃的兩個。小廝熟練地拿著兩串鑰匙,到牢房深處,開鎖放出三個瘦弱安靜的小奴隸。

桑蜃原本只是有些猜測,待到近前一看,年齡這麼小,比林楚凡大不了幾歲,能做什麼?這孩子有錢燒的?

叮鈴噹啷,每人脖子上拴著一根很細的鎖鏈。那小廝單手提著,送到老闆身旁。後者一擺手,示意交給輪椅公子。

林楚凡嚇了一跳,“先不忙接手,這價錢,老闆還沒談吧?”

那老闆面色一板,“公子此言,可是罵我了。還能欺你年少不成?一如先前,文書齊全,價格高些,三十金一位。若是不要文書……”

話沒說完,就被楚凡打斷,“才三十金?也不貴啊,要文書,什麼都要,我可是合法良民。”

三十金還不貴?真是個冤大頭!

客棧老闆和桑蜃,心裡都是這句話。這就是在熾焰城,若是換了邊陲小鎮,體格健壯的奴隸,也賣不過三金。不過,這一行都是數量取勝,單價如何,倒也不甚在意。

林楚凡正準備囑咐桑蜃掏錢,忽然一個小奴隸,一下撲了上來。

桑蜃還以為他要行兇,抽出一支箭,倒提著,點向他眉心,結果卻是空了。

非是那奴隸身手敏捷,而是他根本沒看到箭矢,上前就跪到輪椅跟前,一把抱住了楚凡的雙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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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隸開口央求,“少爺真是個好人!是個大好人!能不能求您?把我旁邊那個也買了吧。他和我一樣,比我還有用。求您把他買了吧。”

那老闆先是一驚,既驚那奴隸膽大,竟敢行兇?又詫異那推車的女子,很是有些身手。

若非那奴隸並無壞心思,此時腦袋應該被貫穿了。也是,到這種地方買奴,又有幾個庸手?

接著便是一陣尷尬。

林楚凡戲謔的眼神,看得他一陣不自在。

客棧老闆發誓,絕對沒有與這個小奴隸串供。完全是奴隸個人行為,與他毫無關係。

林楚凡好奇道,“你旁邊的籠子,不是空的麼?”

那奴隸見機,急忙解釋,“不是,少爺,不空。他這幾天肚子疼,所以藏到牆邊去了。”

楚凡也不計較那奴隸扯自己的鞋和褲腳,他抬頭示意老闆。

後者揮手,青衣小廝,化作奴隸的搬運工。果然,從地上拖過來一個,半死不活的。

先前下跪求情的小奴隸,一下撲了過去,將那蜷縮一團的抱在懷裡。這一幕,讓楚凡想到邢樂、徐繼春……

楚凡不禁莞爾,“還真有啊!那便一同買了吧!月兒,拿錢。”

桑蜃被他喊出一身雞皮疙瘩,“你,你自己沒有手麼?”

這對兒主僕,也是一對兒活寶。客棧老闆如是想著,手上卻不慢,趕緊命人去取一應相關的證明文書,此後人錢兩訖,概不牽連。

那邊小奴隸懷抱一個不比他小的,還不住磕頭道謝;另外兩個卻很安靜。

林楚凡微微點頭,也不在意桑蜃的言辭,自己慢慢弄開了罈子的封口。

然後,他親手掏出一個頭骨來。

別說那幾個奴隸,就是客棧老闆,也嚇傻了。這位是個什麼主兒啊?買奴隸不買好的,隨身還帶這種東西。

卻看那林楚凡不慌不忙,將頭骨夾在腋下,繼續往裡伸手。這才取出一張金票。

他繼續掏,卻什麼也沒有了。反覆換了幾個角度,才從腋下傳來嘩嘩作響的聲音。原來荷包卡在頭骨裡。

看著他認真數錢的模樣,老闆心中一陣膈應。

他急忙婉拒,“公子,不必數了,這個半死不活的,我給你算便宜點兒。誠惠一百金,文書稍後奉上。”

那一百金,正是金票的面額。

老闆轉身即走,腳下生風,迅捷如飛。卻被桑蜃擰身攔住,這回老闆笑不出來了。

他緩緩回頭,看著那個數錢的胖孩子,真想給自己一個大嘴巴!

林楚凡倒是沒有其他想法,勸道,“別啊,又不貴。這二十個金幣,你收好。真有心的話,客棧住宿的錢,少算些。另外,弄些熱水,給這幾個清洗乾淨,再找四身乾淨的衣服換上。嗯,項圈也取了吧,看著難受。”

老闆伸出手,顫顫悠悠接住了二十個金幣。只覺得一片冰寒刺骨,當然是他的錯覺。

林楚凡也想不到,這貨連人家孩子都敢賣,卻怕祝光明的頭骨,難道修靈之人的骨頭,也有妙用?

那老闆額頭見汗,賠笑道,“即便您不說,客棧的食宿,也會給公子免了的。衣服和水倒也不難,只是那項圈,若是去掉,便有些不妥。即便他們不跑,若是被別人捉去捆了,便會有爭執。”

林楚凡眉梢一挑,“哦?那倒是要見識見識,入了我的手,還有誰敢來爭搶。”

老闆以籌備熱水為藉口,一步一個趔趄,趕緊朝前院飛奔。一定是雨天路滑,絕對不是害怕,他心裡默默安慰自己。

留下林楚凡一眾,面對數十開口求饒的奴隸。

這群人見他好說話,紛紛低頭納降。先前的一幕,楚凡看的很是清楚。他不問客棧老闆與他們的夙願,只看這些人的年歲,前倨後恭的心機,便不在考慮之列。

林楚凡謊言哄道,“這次出行,所帶錢財不多,諸位稍安勿躁。若是有緣,下次再見。”

桑蜃推著輪椅,手上牽著三、四個小奴隸,淋著稀落的雨滴,默默返回客房。

洗澡的時候,卻又出了意外。

那蜷縮一團的小奴隸,死活不下水。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又踢又踹,最後連牙齒都用上了,將那位最先開口的,咬得雙手血流不止。

按理說,奴隸不聽管教,是要挨一頓鞭子的。不過,此時已經易主,客棧倒不好直接下手。便命人前來傳話。

楚凡正與熊寶探討,分開這一小段時間的見聞。他被人打斷,自然不高興,揮手命桑蜃料理。

後者也是一肚子氣。四個小奴隸洗澡,你讓老孃料理?她卻也不敢太得罪這位金主,只好默默扯著吳桐離去。

楚凡這裡,購買奴隸算是告一段落。至少不是空手而回,免得徒惹羅綺嘲笑。

也不知她這會兒,在家裡做些什麼呢?這還是頭一回,楚凡主動惦念起羅綺來。

幻真樓的宴會,一直有些不溫不火。

有了三王子的驚世開場,一眾賓客也都各自收斂心思。他們本是想來捧場的,順便刷個臉熟,畢竟那可是三王子啊!

結果捧起一顆霹靂雷火蛋?也不知它是會爆炸,還是會孵化出更加驚奇的東西。

這一切的一切,是從青禾公主‘砸場子’開始的,卻愈演愈烈。隨後公主殿下的沉默寡言,也默默為此猜測,增添了不少潤色。

有心人已經想到,這傳教的事兒,恐怕公主事先並不知情。至於再往上的人,是否知道,那就不好猜了!

宴上忽然想起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音,“子曦!你這心思倒是深沉!可惜,用錯了地方。昔年七國滅神,曾有定論:神諭教不得在一國之都傳教。你,僭越了!”

此言,多少有些不合時宜。

眾人紛紛左顧右盼,找那聲音的源頭,不得。首席的子曦,以及旁邊的洛雲,乃至身後一隊扈從,紛紛抬頭,目光灼灼盯著正前方大門。

“砰!嘩啦……”

六開大門,應聲而碎。木屑與紙片齊飛,雕紋共金玉同碎。

一襲粉紅色長裙,伴著漫夜的風雨,繽紛而至。

女子圓臉方額,面容嬌小。倒是畫了頗為精緻的妝容,櫛風沐雨而來,卻未曾散亂半分,令人嘖嘖稱奇。

轉瞬之間,稱奇之人便將嘴閉緊。

因為他們剛想到,這才是真砸場子。相比之下,青禾公主,也太過含蓄了。

到底是親兄妹,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