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西安 作品

第202章 你要看著我

許君樂發現他一直在提死這個字。

“紀蕭笙,你不要這樣。”

“不要怎樣?”

許君樂望了望鏡子,“你在故意說一些誇張的話,我沒有避諱死亡這個話題,你要是想聊,我們可以放到檯面上聊。”

“是嗎?”紀蕭笙放緩了語氣。

許君樂看見他手上捏著那封很熟悉的情書,原來紀蕭笙一直把這封信帶在身上。

書信紙的一角被折起來,許君樂知道這是一個很老的辦法:如果願意回應書信裡的情感,就將信的一角折起來。

紀蕭笙看了那封信半晌,"在發現這封信之前,我打算永遠只與你做朋友。因為在我的想象中,你到我這個年紀時,會有一個家庭,你會慢慢與你的過去和解,你會獲得平靜,我是這樣想的……"

"二十歲大家都過的很難,我也是到了這個年紀才遇見你,樂樂,我認為人至少得活到三十歲,你覺得呢?”

許君樂很想說謊,他能安撫住紀蕭笙,讓他至少不要這麼難過。

但他覺得紀蕭笙是寧願要真相的人。

於是他扯了扯嘴角,“你怎麼能讓一個每分每秒都在焦慮的人再等待十年呢?你知道的,我不像你這麼有耐心。”

紀蕭笙心被絞的很緊,仍試圖同他辯論。

“你有勇氣去愛那麼多的人,有勇氣去死,為什麼沒勇氣活著?”

“我說了,別要求我那麼多。”許君樂說,“我愛你,我自願被你馴服,但你別試圖把我完全變成你想要的樣子,我是一個人,我有權決定我是活著還是去死。”

確實是真相,且是紀蕭笙無法承擔的真相。

“那我該怎樣做?眼睜睜的看著你去死嗎?”

他看到紀蕭笙垂下眼睫,畫面晃了晃,紀蕭笙再出現在屏幕裡時眼睛很明顯變紅了。

死亡這個話題太重,就算是當作談資這樣擺在檯面上來談論也絲毫無法減輕它的重量。

良久,紀蕭笙嗓子變得很沉,他問:“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許君樂拿起手機,語氣眼神都是飄著,他儘量坦誠。

“從我很小的時候,可能在意識到“孤兒”這個詞是什麼意思開始。直到前天晚上……”

“森哥家裡有一本很厚的盜版俄國小說,我翻開看了兩個小時,然後我意識到我失去了閱讀能力……”

他又笑了笑,“我不想再瞭解這個世界了,所以你不要故意說那些誇張的話,我不明不白的被生下來,痛苦的活著,我想愉快的死去。”

紀蕭笙眼角有淚落下來,這是許君樂第一次見他哭,光影從他臉上掠過,美的像電影裡的畫面。

“我呢?”他質問道,“我難道一點也不值得你……我做的那些,真的一點用沒有嗎?"

他聲音哽咽的一句話都說不完整。

許君樂才發覺自己那些口不擇言說的那些話傷他很深。

許君樂踟躕片刻,試圖不擺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我認識你,與你相愛,你能證明我的存在,託你的福好好的活過一場,很圓滿。”

從頭到尾,許君樂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好話,而且是能讓人聽進去的好話。

他們甚至沒有過惡語相向,可紀蕭笙卻覺得殘忍,殘忍至極。

許君樂就是有這樣的本事,只要他想,他就能用語言達到他的一切目的,紀蕭笙毫不懷疑再談下去,他會潛移默化的在許君樂的話術裡接受一切,悲傷又無奈的……

就像他接受外婆的離開一樣。

絕不可以。

“停一停……求你,你不要用這種語氣來和我講話。”

視頻裡只剩搖搖晃晃的黑影,紀蕭笙如墜冰窖,渾身冷的發疼。

他摸索了許久才將車窗打開,司機從後視鏡望了他兩眼,關切地問:“紀先生,您是暈車嗎?”

他置若罔聞。

你該如何勸阻一個去意已決的人留下?

紀蕭笙繞了一圈,別無他法,只好又回到原點,“我沒有誇張,我剛才說的,全部都是真的。"

"你寫的這封情書我一直帶在身上,你使我重新活過來,我只有一息尚存在你身上……”

紀蕭笙慟切無比,又憂懼萬分,帶著一些茫茫的渾噩,看上去幾乎失魂落魄。

這是許君樂從沒見過的紀蕭笙。

"是我導致你變成這樣的,是嗎?我真的是一個很糟糕的人,所以我救不了你,甚至把你逼到了這個境地,是嗎?"

許君樂彷彿心臟驟停,隨即包裹上密密麻麻的心疼,堂皇否認道:"當然不是!"

"我曾經試圖殺了我的父親,那時我不覺得自己是有罪的,樂樂,你要是死了,除了跟著你死去,我想不出第二種贖罪方式。"

"不是這樣的……"許君樂拿著手機,面色漸漸發白。

"我這樣說的時候,你也感到痛,是嗎?"紀蕭笙問,"那是因為我和你,我們之間產生了深刻的情感的連接。這說明從此以後,你不是一個人,樂樂,你不再是一個孤兒……"

"baby,你不能只考慮你自己,同樣的,死亡也不再是你一個人的事,而是我們兩個人……"

許君樂哭的很厲害,發著白的臉哭成紅的。

他腦子停止思考,只感到他的心軟的一塌糊塗。

我們在愛的人面前,都如此軟弱。

許君樂想,這世間的權力者追求的,原來也只是這樣的軟弱。

紀蕭笙不願掛電話,許君樂實在沒力氣再說一句話,就這樣放著去洗澡。

到後來,許君樂也不想掛電話了,他抱著手機,躺在床上閉上眼,“你要看著我,你要看著我……”

他一直重複著一句話,似一種求救。

紀蕭笙的目光在他身上,他會感到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