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要變天了(八)

“自古以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天大的道理!”

村長站在村口的空地上,他看著跪在腳下的婦人,眼中沒有半絲悲憫:“妻殺夫!我們楊家村還沒有出過這樣的醜事!從來只有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說法,當著孩子的面都敢動手,世上怎會有這樣惡毒的婦人?!”

村民們圍在婦人身邊,她的一對兒女被束縛住雙手,被人死死按住。

兒女的嘴都被白布捆住,即便能勉強發出聲音,也微弱的無人能察。

“梁氏,你可認罪?”村長盯著婦人面如死灰的臉。

婦人匍匐在地,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趴下去的時候肩胛骨幾乎要衝破那層薄薄的布料,她帶著哭腔,絕望地張嘴:“我認罪。”

那一雙雙眼睛盯著她,如狼似虎。

婦人的額頭緊貼在地,但緊握的手卻鬆了。

她要死了,可她的孩子們卻保住了——無論如何,他們還活著,此時還活著。

“念在你為楊家生兒育女的份上,且叫你再活一夜。”村長,“明日一早,叫村裡的婦人們都來觀刑,讓她們知道殺夫的下場!”

村長在些微的停頓後平靜道:“投石之刑。”

楊家村並不臨河,私刑並不是浸豬籠。

甚至為了珍惜物力,連刀棍都用不上。

只是挖出一個坑來,讓“罪人”自己跳進去,全村的男女老少,甚至於孩童,包括“罪人”的親生孩子,都要對著“罪人”投石,直到這人奄奄一息,尚存一口氣,再蓋上土,將人活埋。

連一卷用於安葬的席子都不必有。

婦人癱軟在地,她喪失了全部力氣。

她已然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但就連死,都不能輕易的死。

她會死的比丈夫更為痛苦。

兩個孩子被拖走,她也被架著扔到了村內的破牛棚中。

牛棚裡頭沒有牛,婦人只能坐在髒亂的枯草中,頭頂的草棚什麼也整不住,在這個四面透風的棚子裡,婦人只能盡力把自己縮成一團。

她環抱住自己,死死咬住下唇,心中不斷安慰自己——

不過是一兩個時辰的事,她捱了那麼多年打,難道還怕這點痛嗎?

起碼她的兒女不必再捱打了,起碼她的骨肉能活下去。

到最後,她仍舊忍不住啜泣。

她還是想活啊!她還是不想死啊!

捱打被罵也想活著!她是個人啊!

守著牛棚的人聽著這啜泣聲,忍不住頭皮發麻,兇狠地朝婦人喊道:“哭什麼哭?做得出這種喪良心的事還敢哭?!沒有楊三,哪有你的飯吃?就是打你又怎麼?哪家的婦人不捱打?倘若人人都學你,村裡的男人都要死絕了!”

另一人朝地上啐了一口:“往日看你也是個正經人,沒想到是個忘恩負義的賤貨!”

“有力氣哭,倒不如發點別的聲。”男人提了提腰帶,給另一人使了個眼色。

那人嫌棄道:“殺了人的賤婦,我嫌髒。”

“我不嫌。”使眼色的男人瞪了他一眼,“女人嘛,殺了人也是女人。”

“行了,你快完事,別被人瞧見。”

婦人驚恐地看向朝自己走來的男人,她尖叫道:“別過來!別過來!我是你表嬸啊!我是你表嬸!”

男人恥笑一聲:“我表叔都被你殺了,哪兒來的表嬸?”

“畜生!你這個畜生!”婦人緊緊拉扯著自己的衣裳,面容扭曲地大喊,“你不得好死!你全家死絕!你落到十八層地獄!!畜生!!”

男人解開腰帶,一隻手就將婦人壓在地上,他鼻尖能聞到棚中的臭味,但這並沒能讓他失去“興致”,反而令他更為急迫。

守在外頭的男人聽著裡面的聲音,時不時出聲提醒:“別在臉上弄出傷來,明日不好看。”

不過裡頭並無人回應他,男人也不願意轉頭去看,只內心鄙夷自己兄弟葷素不忌,又不是沒娶媳婦,這種女人都敢碰。

裡頭的男女聲漸歇,男人這才再次出聲:“行了,快出來,她要是沒力氣了,你要把她衣裳穿好,被人瞧出來了,我看你要怎麼說,別想著我替你說話。”

但兄弟依舊沒有出聲。

男人這才察覺到了不對,他緩緩轉身,看不清楚黑漆漆的牛棚內到底發生了什麼。

“二牛?!”男人小聲呼喚,“二牛!回話!”

“賤婦!”男人又喊道,“你把我兄弟怎麼了?”

婦人也沒有回話。

男人只得走進牛棚,他不知為什麼格外不安,明明被關在牛棚內的只是個手無寸鐵的瘦弱婦人,但他還是不敢莽撞地撲上去。

火把還在外面,男人只能就著這點光在牛棚裡探尋。

他的目光落在一道黑漆漆的影子上,那道影子躺在地上,男人憑藉著身形,看出這就是他的兄弟——這牛棚裡也不會有第二個男人。

男人忙撲上去,將兄弟抱在懷中,伸手去探對方的鼻息。

可剛剛抱上,手就被黏膩的液體沾滿。

越發不祥的預感讓男人的雙手忍不住顫抖。

躲在草堆後的婦人縮著頭,她已經感受不到身體的痛苦了,手裡還緊握著染滿了鮮血的瓦片——她根本沒有力氣,是那人自己撞上來的,正巧撞到了胸膛,正巧要了他的命。

她在黑暗中什麼也看不清,她也不知道男人此時到底是有氣還是沒氣。

“毒婦!毒婦!”男人將兄弟拖出牛棚,目光卻死死盯著前方,唯恐婦人找著機會逃跑。

“我兄弟要是死了,你也別想死得輕易!我定要讓你生不如死!”

婦人麻木的看著手裡的瓦片,今夜發生了太多事,多得她已經什麼都沒法想了。

她現在只想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說不定睡醒之後會發現經歷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夢醒了,她還是一個普通農婦,照顧著自己的兒女,應付著殘暴的丈夫,但總歸有口飯吃,總歸兒女都在身旁……

婦人鬆開了口,手裡的瓦片落地,落在枯草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而她也如自己想要的那般閉上眼睛,倒在了牛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