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真假(第2頁)


 東家大方,祁小娘子就更覺得自己的爹不靠譜了,她就算要佔這個便宜也要把話說清楚:“家父沒有講管我的飯。”張仙姑道:“害!就多添一把米的事兒。”


 祁小娘子去找她爹,發現祁泰已然坐好了,連她的那份飯菜,驛站都給他們送過去了。


 這個爹能在東家混下去嗎?祁小娘子十分憂愁。


 只有曹昌和小吳好一點,曹昌還擔心父母。


 祝纓則在愁著一件事——錢。


 她到了地方上是不好就手刮地皮的,手頭至少得有一筆錢預備開銷。日常生活不算,她是做縣令去的,她還有上司呢,那會是一筆巨大的開支。


 她拜訪田羆,一是因為認識,二是為了蹭錢。


 熟人嘛,總會送一點盤費的。官場上也是這樣的,一般有路過求見的,多少都會給一點。


 現在倒好,進退兩難,蹭錢蹭出個案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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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纓去見田羆的時候做好了遭到冷遇的準備,他倆沒有多熟,年紀差得也大,她以前也沒給田羆送過禮。如果田羆不見她,她也不覺得意外,不過,錢,總是能蹭到一點的。


 起初,事情與她料的不差,田羆沒有親自來,派人送了一點錢。祝纓打算親自去道個謝。在府衙外面,她看到一個臉生的官員往外走,看服色本地應該只有一個田羆才能穿成這樣。她於是問了一句:“那是誰?”


 旁邊有人說是田羆。


 祝纓當時不動聲色,道:“原來如此。”她膽子也大,徑自帶著曹昌、小吳兩個,上前向“田羆”道了謝。


 “田羆”皺了皺眉,道:“哦,原來是你?區區錢帛,何足掛齒?你走得遠,何必再跑這一趟?早些上路才是正經。”


 祝纓聽他是很地道的京城口音,看人,是個四十上下的模樣,蓄著須,人也白淨。也不像是做粗重活計的樣子。說直白一點:不像土匪。


 祝纓道:“有些商人隨行,略住一住腳。且下官前日舊傷復發,有些不便,許要多住兩天。既然要滯留幾日,當然要來拜謝啦。”


 “田羆”道:“那你應該好好養傷,養好了好赴任吶。”


 “您說的是。”祝纓禮貌地與他道別,回到驛站就寫了信派侯五送進京去。


 然後就是焦灼的等待。


 案是她報的,她至少得跟派來的人接個頭。


 她不知道朝廷會有什麼反應!雷霆萬鈞是一種反應,傻子太多打草驚蛇也不是不可能。政事堂裡沒笨蛋,鄭熹、裴清也不傻,但是具體做事的人不一定沒有疏漏。她想安排祝大、張仙姑、花姐等人先行,或者往回走一段,又怕路上沒人照應出意外。與自己一同等在這裡,更怕出意外。


 她往街上轉了一下,想打聽一下“田羆”的風評。聽到有人說他收受賄賂,還有人說他的“夫人”嫉妒、貪財之類。祝纓又繞著這座衙門轉了幾圈,數一數府裡有多少人。


 隨行的商隊裡已經有了些疑問,張仙姑和祝大也問她:“咱們怎麼不走?你怎麼好像要在這裡住下來一樣了?不是說要限期赴任的嗎?”


 祝纓一肚子的話對誰都不能說,只能說自己不舒服,想“穩一穩”。張仙姑道:“花兒姐啊,你給她看看。”


 花姐一摸脈,疑惑地看向祝纓,祝纓對她使了個眼色。花姐道:“舊傷,不礙事,養一養就好。”張仙姑又張羅給祝纓進補。花姐則等到無人時再問祝纓:“有什麼事麼?”


 祝纓搖頭:“過一時你就知道了。”


 “養傷”足養了七日,侯五隨同蘇匡、陰郎中到了驛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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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纓與陰郎中也是熟人了,兩人見面卻不及寒暄。陰郎中率先問道:“情況如何?”


 祝纓先看他們的隨從,大理寺帶出來的都是青壯,足有二十人。蘇匡問道:“這些人手夠不夠?”


 祝纓道:“進來說。”


 三人密議。


 蘇匡之前抓人都是直接到場,宣讀,抓。審完結案。


 陰郎中道:“還未驗明正身,不知究竟是不是田羆呢。”


 祝纓道:“‘田羆’是本地的主官,直接衝進衙裡拿人是不行的。如果他是真的,不用二十個人,蘇兄帶倆獄卒就能辦了他,橫衝直撞是冒犯朝廷命官。如果他是假的,反咬一口說咱們是匪類冒充官員,調動了衙役把咱們等人都拿下了也不是不可能。”


 陰郎中道:“他不束手就擒還想造反不成?”


 祝纓道:“至少可以騙本地官吏與咱們纏鬥把咱們拖住,讓他能從容逃跑。”


 蘇匡道:“政事堂的意思,要快。拿人,儘量少傷亡。還要拿證據。只要確認了,可以向駐軍求援。”


 祝纓道:“那這麼著,設法把他調到驛站來,請進屋裡。陰兄看一看人,如果是真的,你們敘舊,我向陛下請罪。如果是假的,當場拿下,擒賊先擒王。如何?”


 蘇匡道:“妙極!只是不知道要用什麼藉口好呢?”陰郎中的身份不能洩漏,一說是吏部的人,“田羆”如果是假的,一準不肯過來。蘇匡,“田羆”知道他是誰啊?祝纓,試過了,“田羆”眼裡沒她。


 祝纓道:“就說我突然死了。在他的地界上死了個官員,他怎麼也得來看一看。哦,不行,不能是病死的,病死他不一定會來。那就兇殺吧,驛站兇殺案死了個官員,他總該來看一下的。我來扮屍體,就躺這屋裡。”


 陰郎中道:“年輕人,也不忌諱!”


 祝纓道:“忌諱什麼?就這麼辦了。我把家母、家姐請過來,讓她們權充發現命案現場的人。叫小吳買幾隻活雞宰了,往屋裡多灑點血。蘇兄,你亮身份,讓人請他過來問話。他是假的,必然不敢與你硬挺。陰兄,你一邊先不要出聲,你有一件頂要緊的事——確認他的身份。你們帶來的人不用埋伏,不要驚著他了。


 叫咱們的人都準備著,一旦主犯成擒,餘黨老實就馬上都收押。不老實,就做好餘黨負隅頑抗的準備。”


 當下分頭行事,小吳跑去買了一籠雞。祝纓把父母、花姐叫來,如此這般一說。張仙姑道:“什麼?”


 “小點兒聲!不會哭就別哭,叫人聽出不對來。你們就裝成暈倒,別告訴祁泰,連曹昌、杜大姐都不要告訴。不告訴,才能裝得像。”如果不是怕張仙姑和祝大受了刺激哭的時候不小心說溜了嘴道破她的性別,祝纓甚至連他們也想瞞一瞞。


 三人安排完之後,蘇、陰二人假意離開,陰郎中回房後又悄悄溜出到了祝纓這裡。


 小吳放了一大碗雞血,往窗戶上一潑,祝纓拿起碗往前襟上一倒,往床前地上也灑了一些。然後祝纓往床上一躺,拿張手帕蓋住了臉。


 張仙姑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啊——————”她沒有如約假裝昏倒,而是叫個不停,越想越傷心,好好的閨女要裝屍體,怎麼不跳大神了還得這麼倒黴呀?!


 花姐給她拽到一邊,也大叫一聲:“快來人啊!”


 蘇匡頭一個從外面衝了進來,說:“都不要進來!侍女呢?來扶大娘子到一邊去救醒!來人,往本地府衙送信,請他們過來!有官員在驛站出了意外!”


 整個驛站都亂了套!


 驛站離府衙還有一段距離,消息傳到的時候,天色已晚。“田羆”正在府裡與“夫人”爭吵!“夫人”罵他:“你個不要臉的臭東西!什麼騷的臭的都敢沾!你也不怕!”


 “田羆”道:“都說了,那是女監的獄卒、獄卒!我要她回事兒呢!”


 “我還不知道你嗎?!!!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我給你兒子也生了,你還吃著碗裡的、想著鍋裡的!”


 吵到一半,驛站有命案的消息傳了來,“田羆”說:“吵吵吵!瞧!吵出麻煩來了吧?!”


 “夫人”也不吵了,憂心地道:“不會有事兒吧?”


 “有事兒也是別人有事兒!我去應付一下,今晚不回來了!”


 “田羆”去的時候已然打好了腹稿,兇殺案?找個兇手不就得了?隨便找一個人往他頭上一扣,就說是圖財。乾脆利落地破案,把人打發了。快速結案就能避免上面關注,這是他的經驗。


 他帶了十幾個人,似模似樣地進了驛站,命衙役維持秩序,一面說:“人在哪裡?”


 驛丞一臉的灰敗:“在那邊兒。那家老封翁真不好應付,不讓小人們進去看,還鬧,說我們都是匪類。”


 “田羆”冷了臉!大步流星進了祝纓的屋子,捂著鼻子在床前站定:“揭開。”


 突然,一個聲音響起:“姚春?!!!”


 姚春怔了一下,才看到說話的人:“陰、陰……”


 陰郎中從陰影中走了出來,沉著臉道:“竟然是你?以奴害主!”他氣得厲害。這個人是田羆的僕人,簽了賣身契的那種,跟在田羆身邊差不多得有二十年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居然頂替了主人的身份做起了官!


 姚春就要往外跑,口中還喊:“他們是犯人,拿下,嗷——”


 祝纓一把扯下覆在臉上的白帕,抬手揮掉姚春的帽子,左手揪住了他的髮髻,右手抽出短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你再叫一個我聽聽。”


 姚春真的叫了:“來了!有歹人冒充朝廷命官,被我識破,要劫殺於我!快將他們拿下!”


 陰郎中想打他,又怕不小心打到祝纓手中的刀傷了自己,只得啐了他一口:“狗賊!”


 外面驛丞、衙役要往裡衝,蘇匡帶的人要攔,商人們瑟瑟發抖。蘇匡大聲宣佈:“此賊名姚春,乃是真正的田羆田大人的家奴!他謀害主人,冒充官員,是死罪!你們只是被矇蔽了,只要棄暗投明,朝廷並不追究。你們不要陪著送死!”


 姚春也喊:“不要中了賊人的奸計!他汙衊於我是要趁機逃跑!”


 祝纓提著姚春的腦袋往床邊小几上一磕,世界清淨了。陰郎中吃了一驚:“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