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乞巧(第2頁)


 祝纓心道,再向他們打聽馮、沈兩家的事兒恐怕他們也沒心情講了,須得等到這回升階的事兒定下了才好。好在這倒也是不急的,大不了……


 祝纓現在不著急了,沈瑛在府城的時候看著權勢熏天的樣子,放到京城並不算很厲害,這讓她比較放心了。因為這意味著他們給能花姐安排的夫家地位“有限”,比自己肯定高,但不至於毫無挪騰的餘地。


 這一天下午,同僚們開始不安,祝纓倒坐穩了,又看了半天的案卷,她留意著,複核的活兒已經幹了一半了,照她估計,今年必能將此事粗粗核完的。到時候必有新的事情要做,從現在開始,她得算著時間,預備著過陣子就得留意鄭熹等人對大理寺有沒有什麼新的安排了。


 以她對鄭熹的瞭解,此人現在說不定已經有了什麼主意了呢。


 祝纓心思飛轉,一轉就轉到了回家的時辰。她一刻也不多留,收拾了東西就走,她今天與楊仵作約好了,往楊仵作家裡學些仵作的本領。她在老家的時候,也曾給仵作幫過幾回忙,然而那個仵作一則本領不如楊仵作,二則也無心教她,這令她知道的有限。這位楊仵作,不但知道如何驗屍,還粗通醫術又會一些偽造傷口等的本領,這令祝纓十分滿意。


 今天,她要問楊仵作一件事兒:有沒有人能假死而復生的?


 因她時常問些稀奇古怪的問題,有一半是違法亂紀的,楊仵作只以為是她在大理寺斷案的時候意到的,也不以為意,便告訴她:“難。真要有這個本事,哪還不得翻了天了?因人不同,因事不同。不過,也有湊巧了背過氣去的。只有心狠的、無後路的,才好想到這一招。”


 祝纓從楊仵作那裡又學了些知識才離開,出門的時候,楊仵作的妻子正提著一盒子東西回來。祝纓看了一眼,楊娘子就說:“三郎這就回了?這兩天記得多給家裡些銀錢,買點針線瓜果之類的。”


 祝纓一怔:“哦,乞巧。”


 她想,拜神仙有用麼?世間神仙真能叫人如願嗎?罷罷罷,女孩子家能有幾個快活的日子?玩得開心就好。唉,但願他們別現在就對花姐講,好叫花姐再開開心心過一個節。


 ——————————————


 “妹妹?”


 花姐怔忡間回過神,對馮大娘子道:“啊?嫂嫂,我知道了。”


 姑嫂二人正在府裡的小花園裡看池中游魚。馮府如今不比當年那麼大,更不如陳府、鄭府那樣闊氣,卻也有個小小的花園、園中一個更小的池塘,養幾尾鯉魚。姑嫂二人站在池邊,馮大娘子不叫人跟著,假意嫌婆子丫頭們煩。這花園既小,僕人們縱不跟著,也能看到她們兩個,也就都不在意,小丫頭們也在花園看花、抓蚱蜢之類玩,大丫環、婆子們則一邊放鬆站著閒話,一邊留意主子們叫人。


 姑嫂二人都沒有叫僕婦做什麼事。


 馮大娘子有點不安有點急切地說:“你心裡可得有個主意啊,要是有什麼相中的人,或是你自己個兒有個什麼模子,先對我們講,我們才好幫你啊。”


 祝纓的願望終究落了個空,花姐如今的兄嫂倒是好心,知道了馮夫人的算盤之後先悄悄給妹子透了個信兒。


 花姐的兄嫂與馮夫人處得實在稱不上愉快,闔府上下對花姐倒是頗為認可。花姐在府中的人緣不錯,不像馮夫人那樣冷硬得像塊石頭,馮大娘子便不將與馮夫人的賬記到花姐頭上。她又對婆婆存了點惡意,想壞一壞婆婆的盤算,兩下加到一塊兒,兩口子一合計——幫妹子!


 馮大娘子道:“你別不信啊!”


 花姐輕輕一笑,給馮大娘子搖了搖扇子:“嫂嫂,我信的。”


 “誒?”


 花姐收回了扇子,輕輕嘆了一口氣:“嫂嫂,你也以為娘一向循禮守則,斷不會讓我再蘸,是不是?她不是那樣的人。想必,舅舅也與她一般的想法。”


 馮大娘子聽她說得飄忽,自己心裡也傷感起來:“哎喲,雖然你哥哥是承嗣,你是親生,咱們都是才到這個家裡來的。你哥哥承嗣的時候,我也沒想到過這吃穿用度變好了,日子卻變難了。”


 說著她又覺失言,忙住了口。


 花姐反安慰她:“我明白嫂嫂的意思。”


 馮大娘子小聲說:“說真的,你有什麼念頭,有什麼辦法,趕緊想!哎……”她又猶豫了。


 花姐道:“嫂嫂有話只管說。”


 馮大娘子道:“並不是我們做兄嫂的不想你好,真要是個捨得託付的人,我們是巴不得的,你哥哥做官兒也不精通,有個幫襯的也好。可娘要選的人,又得看舅舅的意思,這兩個意思摻在一塊兒,能有幾分為你?又能有幾分為這個家呢?據我們看,竟不如那個祝家的。說句不怕你惱的話,這門親吶,退錯了。”


 花姐低頭不語。


 馮大娘子又說:“聽說,他如今官兒做得很好,王京兆還向鄭大理誇過兩句哩。依著我,先頭是咱們家做事做得岔了,縱先低個頭、賠個罪,也是無妨的。趁著他的官兒還沒做大,等他真個發達了,不定多少人家搶著要他當女婿,到那時候就晚啦!”


 花姐捏著扇柄的手指節發白,臉上表情變了數變,終於說:“嫂嫂,容我想想。”


 馮大娘子道:“那你可緊著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這兩樣便有了婚姻了。只有父母疼愛女兒,才會問一問你,使你相看一下女婿,否則,不叫你知道就定下了也是有的。”


 花姐呼吸一頓,道:“多謝嫂嫂。”


 馮大娘子道:“莫要說這個話,走吧,她們等在那裡了,再多一會兒,不定哪個碎嘴婆子就又要對娘胡說八道了。”


 姑嫂兩個又裝作沒事兒一般往池塘裡灑了一把魚食,慢吞吞繞過池塘走了過去,丫環婆子們迎了上去,擁簇著二人回去。


 花姐伴著馮大娘子處理了一些瑣碎家務,又陪著馮夫人吃了一餐飯。馮夫人飯後要念一卷經,花姐便回去自己房裡,順便說:“將至乞巧節了,我與嫂嫂準備去。列好了單子拿來給娘過目了再去採買東西。”將馮大娘子解救了出來,不必陪在馮夫人面前。


 姑嫂二人出來之後簡單議了一議,馮大娘子列單子,花姐便回房,兩人約定明日再去拿給馮夫人看。


 花姐回到自己房裡,王婆子等人來給她卸了簪環,伺候洗沐了,換了身寢衣。花姐一直不說話,等到收拾完了,才趿著鞋叫了一聲:“王媽媽。”


 王婆子正在給她翻找明天要穿的衣服、配首飾,聞言放下手中的活計,問道:“小娘子有什麼事兒?”


 花姐問道:“咱們房裡還有多少錢?又有多少細軟可用?”


 丫環們互相使著眼色,王婆子道:“小娘子有花用麼?前番用了一些,如今還有十七兩九錢金,二百六十九兩銀,另有絹二十匹、制錢三十貫零幾百文。小娘子的衣裳首飾,都在這裡了……”


 花姐道:“我瞧瞧。”


 丫環們愈發眼色亂髮,王婆子臉上顯出一股難過的而緊張的神情來,還是從腰間摸出把鑰匙說:“在這裡。”


 她說著,打開一個匣子,先將金銀拿給花姐看,又指著旁邊一個匣子裡的銅錢,再開了個櫃子,指著絹制。最後是清點花姐的衣服首飾、擺設之類。


 花姐一一記在心裡,又對王婆子說:“媽媽再出去打聽一下,一張度牒要多少錢。”


 王婆子愕然:“小娘子問這個做什麼?”


 花姐道:“媽媽只管去打聽。”


 心裡倒想:我的事兒,可不能對她們講了。


 自馮大娘子對她說了家中有意為她說親的事,她的心思就活動起來了。馮大娘子夫婦二人雖與陳萌不曾商議,卻是不約而同地認為馮夫人必是不靠譜的。馮大娘子叫她設法再奔祝纓,乃是因為她們也不認識什麼更可靠的人了。


 然而花姐想的卻是:小祝已經很艱難了,雖說如今官兒做得不錯,到底還是個從八品,她自己還不定怎麼熬著呢,我如何能再給她添亂?再者,她已幫了我許多,縱使是還我的那點兒恩情也連本帶利的還夠了。我得自己想辦法!我此生隨波逐流,遇的盡是好人,然而娘死了,小祝也吃過官司受了白眼,乾孃還叫我娘使人打了。再如此下去,難道要一直做別人的拖累不成?小祝比我還小,都不肯認命做了官兒,我怎麼就不能自己掙一條活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