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餓了(第3頁)

 金良忙說:“胡說八道!”


 鄭熹道:“我自會安排旁人去幹。”


 “能比我幹得好嗎?”祝纓說。


 金良道:“別人求都求不來的,你怎麼……”


 祝纓問金良:“你捱過餓嗎?認真餓的那種,因為沒有吃的才餓,不是有吃的吃不到嘴裡或是一時飯沒做好——那種不是真餓。


 有人告訴你,再餓兩頓,以後想吃什麼吃什麼。如果你從小餓到大,你是不會忍的,有那麼一丁點兒東西,都要填進嘴裡再想下一口在哪裡。


 如果你從小不缺吃的,你是能多熬兩頓的。


 這不是眼皮子淺,就是餓了。


 我餓了。不過我比別人強點兒,我雖餓不到兩頓,但能餓一頓。”


 金良驚愕地看著她。祝纓仍然表情平靜,她想好了,她得儘快有一個身份才行,官身。周遊這種貨色是不長腦子的,良民不足以保證自己全家的安全,得儘快弄個官身,雖然小官小吏也容易被人拿捏,處境比平頭百姓可強多了。讀個三五年的書?夠周遊跟狐朋狗友把她往牢裡扔八百回了。扔她還行,要是把她爹孃弄牢裡……


 鄭熹點點頭:“這一頓,你想怎麼個餓法?”


 祝纓道:“我考明法科。律書我已經讀了一些了,還有令,花不了多長時間。反正是背書嘛!經義之類,他們鑽研得太深了,一時半會兒糊弄都糊弄不了,說話就露怯。背書,我可以的。考過明法科,您那差使裡什麼活我就都能幹了。離考試還有點時間,來得及。”


 鄭熹指著書房裡某一架子上道:“你要考的就是這些,怎麼樣?”


 祝纓道:“就算吞,我也把它吞下去。”


 鄭熹沉吟了一下,道:“也好。”


 金良不知道這樣安排好不好,他也沒聽過“明法科”這個鬼東西,更不知道這玩藝兒是考什麼、怎麼考、幾時考。正常人誰管這玩藝兒啊?!正要說話,甘澤急匆匆跑過來,在門外說:“七郎,有件事兒!”


 鄭熹問道:“什麼事?”


 甘澤進來,看了一眼祝纓道:“三郎的爹孃,被人打了!”


 ————————————


 卻說,金良與祝纓離開之後,張仙姑就與祝大商量上了。


 張仙姑的意思:“要不行我就上大堂上去,契書是我籤的,有事兒我頂了!”


 祝大罵道:“你懂個屁!你出面了,孩子身份怎麼辦?好容易辦了個新戶籍呢!”


 “那你說怎麼辦?”


 祝大道:“老子豁出去了!走!上沈家去,叫他再打我一頓!你在一旁看著,他們打著了,你就叫嚷起來,說他們打親家了!嘿嘿,打了親家,他還有臉要咱們孩子給他家當女婿?”


 “是外甥女婿!”


 “那就再去馮家吵一場!”


 所有人千算萬算,就忘了一件事——張仙姑和祝大是跳大神的,幹這一行的許多都是坑蒙拐騙混口飯吃。祝纓這樣的,是這一行裡的異類。


 這兩口子要沒點子歪心眼兒,混不到還能生養個孩子,又把孩子養大。


 兩個神棍,向金大娘子借了來福,也是讓來福在街口等著望風:“只要我們不死,你就別出來。看要打死了,再來救我們!”


 跑到沈府,依舊是自稱親家,祝大上回是求見,說話還老實,這回就會罵了,嘴裡十分不乾不淨:“忘了根本的王八!”之類。


 理所當然地被打了一頓。


 兩口子捱了一頓打,故意沒擋臉,掛著彩跑到了馮家。馮家比沈家還莫名其妙,馮夫人壓根兒連“親家”是什麼人都不清楚,門房就更不清楚了。看著這兩口子瘋瘋癲癲的,拿掃把將人趕走。


 兩頓打捱完,祝大和張仙姑放心了,坐在街口拍著大腿嚎叫。


 來福看得目瞪口呆。他知道世上有無賴,也見過許多無賴,但萬萬沒想到住在自己家、對自家主人特別客氣、還會搶著掃個地燒個火的這兩口子也是無賴!這兩個人,能生出三郎那樣的人來?


 真是白日見鬼了啊!


 來福趕緊上前,一手一個扶起兩人:“老翁,娘子,快起來!哎喲,這是怎麼鬧的啊?!!!”


 三人來了這麼一出,花姐在後宅隱約聽到了丫環們議論。娘是親孃,兄嫂卻不是親骨肉,嫂子那邊兒的丫環看她的眼神都不太對了。她一問,那邊的丫環就不會為她隱瞞,直接說:“有兩個叫花子,說是您公公婆婆,叫門上趕出去了。”


 花姐大驚,提著裙子一路跑到門口才被丫環婆子攔了下來,這也足以讓她聽清了是張仙姑在哭罵。王婆子勸她:“小娘子,別理這些無賴,咱們回去吧。”


 花姐被她攔在臂彎裡,又被兩個丫環堵著,進退不得,急得哭道:“是她!是她!怎麼攔著她的呢?那個是我婆婆呀。”


 王婆子道:“怎麼會呢?您沒聽岔吧?”


 “口音也對。”


 “同鄉人多了。”


 花姐道:“王媽媽,你不知道,她以前是給人祛病驅邪的,唱的歌兒都有調……”


 張仙姑這跳大神的本事並不高明,會唱的所有曲子攏共就只有三個譜,花姐都聽過,記著呢。


 這邊花姐在宅子裡要出去,那邊張仙姑在宅外巷口哭著唱,熱鬧極了。


 那邊王婆子急得不行,看到馮夫人被兒媳婦請了出來,王婆子上前訴說:“說是小娘子的婆家,可看著真是不像啊!忒不體面了!這哪能行呢?平民人家也不能要這樣的親家啊!”


 馮夫人氣了個倒仰,是萬不肯再要這樣的親家的,也不用問她兄弟的意思,更不與嗣子、女兒商量。不停地說:“這樣無禮的東西怎麼能做親家?這樣無禮的東西怎麼能做親家?”


 王婆子就攛掇著:“您才是這家的老封君,您說話,誰能說個不字?現您做主,把這門親事退了吧!”


 馮夫人認為有理,命人:“把那兩個花子叫到門房來,去取了小娘子的婚書來。”馬上把契書退還,還要祝大也寫退婚書畫押。花姐還要說話,馮夫人將臉一沉:“把小娘子請回房去!沒我的話不許出來。”


 祝大一心歡喜,臉上被打破了還想笑,牽扯動了臉頰的肌肉,扯出個猙獰的笑臉來。王婆子心中惱怒,道:“你快寫吧!”


 祝大攏共不到三百字的學識不足以寫一紙退婚書,馮夫人對管事道:“你來草擬!”


 管事寫完,馮夫人看了,自己簽了字,又讓祝大簽了名字。


 祝大與張仙姑如願把這婚給退了!兩人拿回了原契書,拿著了馮夫人寫的退婚書,按了手印。這門親事的雙方父母,真真“各生歡喜”,馮夫人道:“既已不是親戚,我便不留你們了!來人,送客!”


 來福在一旁看了個傻眼,與祝大、張仙姑一同被掃地出手。他一手一個神棍,也不敢就這麼拖回去,又自掏腰包僱了輛車,將兩人塞進車裡帶回金宅。


 金大娘子見了,吃驚地道:“這是怎麼了?!”


 來福今天虧大發了!哆哆嗦嗦地把事兒說了:“也不知道退親有什麼好開心了,這怕是被打傻了吧?一路都在笑。”


 金大婦娘子罵道:“掌嘴!怎麼能這麼說客人呢?去,請個大夫過來。”


 祝大還歪著嘴笑道:“大娘子放心,我們自家的事,都辦妥啦!並不用上衙門去過堂!”


 金大娘子萬沒想到他們能幹出這個事來,一面請大夫,一面派人去鄭府報信。


 ——————————————————


 書房裡幾個人聽說書的一樣聽甘澤背了一套,都覺新奇。只有祝纓知道,她爹孃真幹得出來這個事!


 好久沒見他們跳大神,幾個月來兩個人也認真以“將來小官人的爹孃”自居比較講究了,她漏算了這一條!


 陰著臉,祝纓道:“咱們說好的,可不能變。”


 金良嚥了口唾沫說:“你、你、你手別抖,咱別生氣啊。這裡是京城,不興當街殺人,刺殺朝廷命官更是死罪!你,你別去找沈瑛,也不能這麼去找馮家算賬,聽著沒?”


 祝纓微笑道:“我可沒生氣呢,我的爹孃把婚都退了,省我事兒了,我哪敢生氣啊?!!!”


 鄭熹道:“套個車,你們快些回去吧,取些跌打藥帶走。”


 金良道:“哎!”


 祝纓道:“您還沒說,咱們剛才說好的,算不算數?明法科我可考了。”


 鄭熹道:“自然是做數的!不過幾個月,我等得起!先去照顧你父母的傷。”


 祝纓對他一揖,拖著金良出了門。


 金良老老實實跟著走了一段,跟她說:“藥!”


 取了藥,把祝纓塞上車,飛奔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