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反悔(第3頁)


 張仙姑更是想:事兒是我辦下的,到時候我頂罪就是了。


 祝纓的心裡也很緊張,她已經將各種情況都想了一遍,自己真的沒有什麼底牌。一家三口現在要什麼沒什麼,拿什麼跟沈瑛硬扛?命嗎?如果鄭熹不給她撐腰,這關難過,而鄭熹顯然不打算過分干預。沒把她捆起來送給沈瑛,都算鄭熹有良心了。


 看張仙姑和祝大的樣子也是指望不上了,祝纓先開口對沈瑛道:“真的沒有出什麼意外嗎?您別怕,當初乾孃和我娘訂契的時候也是權宜之計,現在要是有什麼事需得我認下這門親事,也是可以的。”


 陳萌罵道:“你怎麼是個死腦筋?”


 祝纓道:“大姐對我有恩,我想她過得好,她不必是我的妻子。大公子能明白麼?”


 大公子明白個屁!“有恩,你又想她好,娶了她最好。”


 祝纓道:“是啊。所以之前訂了契,後來四阿翁尋釁,我才能將大姐和……乾孃爭回來。現在要是還像那裡那樣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不皺眉頭。要是沒有,我願意放手。”


 親孃啊!這還是個聖人!陳萌算是聽明白了,這貨敢情就是報恩呢?報恩你以身相許不就行了?陳萌想拎起祝纓的領子晃一晃,試試能不能聽到水聲,要伸出手的時候看到了祝纓的身高,想到一個可能!這貨十三歲,恐怕還沒開竅。


 他果斷地道:“現在就要你認下這門親事!”


 沈瑛則溫和地問張仙姑和祝大:“是有什麼難處麼?”


 沒有難處,就是我們生的是個閨女!但這話他們面對沈瑛的眼睛時又不敢說出來了,他們果斷地慫了。


 祝纓不願父母被沈瑛逼問,說:“您請先帶大姐回家。容我安頓下來了結雜事,再登門去見拜見。”


 陳萌忍不住了:“你有什麼毛病?”


 祝纓趁勢就接上了話:“沒有毛病。不但沒有毛病,也沒有家業,更沒有事業,沒有立足之處。”


 沈瑛道:“難道你還想給鄭熹當僕人嗎?”


 “人家還不定要不要我呢,”祝纓自嘲地說,“我不是當僕人,也不願做僕人,如果做僕人我就不跟他幹了。是他答應我,做事有回報。我是去做自己的事,憑自己的本事吃飯。我知道跟著大姐去有什麼樣的好處,可那些都不是我自己掙的。有些本領可以永遠不用,但不能不會,有些東西可以差一些、少一些,但不能沒有。我得自己給自己準備一個容身之處,哪怕以後用得少,哪怕不如別人的。不是慪氣,也不是什麼傲骨,就是,過活。以後您要瞧我順眼了,順手提拔我一下,我承您的情,可這第一步,得是我自己邁出去的。”


 沈瑛愕然,旋即與陳萌忍不住坐正了向身體。


 沈瑛想了一下,問道:“你不想去見岳母?”


 我甚至不想有岳母!祝纓道:“容我安頓下來再去登門。鄭欽差也不一定就收留我,哪怕他不收留我,我也得在您家之外有個落腳的地方,那樣登門算客,不是打秋風的。”


 沈瑛臉上陰晴不定,沒想到祝纓一個很識趣的人竟如此難說話,不過這些話也難以辯駁。


 “也好。”沈瑛緩緩地說。


 張仙姑忙問:“那親事……”


 “自然是做數的!”沈瑛斬釘截鐵地說。


 祝家一家三口面面相覷,只能先認了。


 三人心中滿是不確定,從沈瑛那裡離開。


 三人一走,陳萌就罵道:“真是個木頭腦袋!”


 沈瑛輕嘆一聲:“人是好人,只怕養不熟呀。”


 陳萌道:“那您還說親事做數?”


 “我已當著鄭熹的面反悔過一次了,再來一次,會是個什麼考語?”沈瑛還要臉,不能這麼□□裸的反覆無常,他才回到官場,聲譽不能這麼敗壞了,“那也確實是個不錯的孩子。”


 陳萌道:“那怎麼辦?”


 沈瑛想了一下,道:“先晾一陣子,進了京他就知道官場不好混了!鄭熹能給一個隨從多少關照?鄭家自己的姻親晚輩還照應不過來呢。受了冷眼吃了苦頭,就該知道路怎麼走了。如果還不醒悟,那就是他自己蠢了,到時候再離婚,可怨不得我了!”


 陳萌想了一下,道:“這小子可真是不開竅兒,還要白費這些功夫。”


 沈瑛道:“如果能調-教出來,倒也不算白費,這小子別的都好,就是犟。”


 “現在還想著鄭七,也不知道鄭七是怎麼叫他這麼念念不忘的?”


 沈瑛皺眉道:“不過是見得更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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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纓並沒有對鄭熹念念不忘,不用她特意記,總會有人提醒她。


 一家三口才走出沈瑛的住處,金良就在不遠處守著了,他對張仙姑和祝大說:“大哥大嫂先回去,我有話對三郎講。”


 祝大兩口子也不敢反對,說:“哎。”


 金良低聲問祝纓:“怎麼樣了?”


 祝纓道:“親事他們還認,不過說好了,我跟你們進京,安頓下來再去登門拜訪。”


 金良道:“你跟我來!”將祝纓帶到了鄭熹的面前。


 鄭熹放下手中的筆:“你們是不想叫我把這畫兒畫完了,說吧。”


 金良道:“三郎還跟著咱們呢!”


 鄭熹道:“沈五怎麼說?”


 祝纓問道:“在陳家的時候,當著沈副使的面兒說的那些個話,親事與他有關,他反悔了。進京做事,與您有關,您反悔嗎?”


 金良道:“問你話,你先說,怎麼反問起七郎來了?”


 鄭熹擺擺手,看著祝纓道:“那要看你與沈五說了什麼了。”


 祝纓複述了一遍。


 鄭熹道:“話倒是不錯,想我收留你?”


 祝纓道:“不收留也沒關係,之前給我的錢我就不還了。”


 金良叫了一聲:“三郎!”又叫鄭熹,他竟比這兩個人都著急。


 祝纓道:“沒什麼的,我原來也是四處混飯吃的。”


 鄭熹道:“沈五肯認你,雖另有考量卻也不是陰謀害你,不會讓你到處閒逛的。”


 祝纓說:“我知道好歹,知道多寡,知道得失。哪怕在鄉里路邊挑擔叫賣,我也不賭博,我不喜歡押注。如果自己立不住,什麼都是虛的。一葉浮萍,能度幾番寒暑,又能渡幾隻螻蟻?如果要個僕人隨從,自有比我能幹柔順的。要個能立得起來的人,就是這副脾氣了。兒子看老子還有腹誹的時候呢,能幹事而沒有脾氣的人,必有所圖或有所忌憚。您不收我,我也還是要另尋個自己的事。不能一無所有就進了別人的家門。”


 鄭熹的眼神銳利了起來,說:“好。”


 金良開心地說:“七郎答應了!三郎,還不快謝七郎?”


 鄭熹道:“你高興什麼?我還沒想好怎麼安排他呢!你先帶他回京。”


 金良喜道:“是!”又催著祝纓磕頭道謝。


 祝纓鄭重拜了下去,仰頭對鄭熹道:“雖然不知道沈副使為什麼改主意,但您說他對我沒壞心,我也就當他沒壞心吧,他的想法我以後總能弄明白的。本來好好的,他們回家過活,我上京做事。現在他一改主意,我就成了個雞肋。您依舊願意收留,我承您的恩情。您給個雞肋的價就成了。”


 金良大為驚訝,因為就在祝家一家三口去沈瑛那裡的時候,鄭熹也說了“雞肋”這個詞。當時甘澤在一旁伺候,問他是不是想吃雞肋了,鄭熹不置可否。


 鄭熹笑得很開心:“你是雞腿。去收拾行裝吧,明天就入城了。”


 祝纓道:“最後一件事兒——那位夫人,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她們家,又是什麼樣的人家?”


 “這才想起來問?”鄭熹笑問。


 祝纓道:“您應該是知道的,對吧?”


 鄭熹想了一下,道:“那位夫人麼,我幼年時就知道她。極重身份,尊卑貴賤、禮儀廉恥,性格剛強得緊。說一件事,當年她還沒經歷變故的時候,有她丈夫的同僚家開宴,此人妻子已亡,她見到那人的妾室主持迎客大為不滿當眾發難,就因為這個妾出身娼家。不過,想必經過二十年風雨坎坷,她也比以前改變了一些。他們家以前是人丁興旺的,經歷變故之後近枝凋零,想必因此更重視女兒。”


 祝纓不客氣地說:“連我一塊兒當添頭,是誰的主意了呢?”


 鄭熹道:“添頭?你這麼看的?”


 祝纓道:“這一路,有多少機會送信吶……”


 鄭熹嘆息一聲:“我要是沈瑛,第一面就把你留下了,哪怕他姐姐不願意,他將自己女兒給你都是合適的,何必要在這一路看到你聰慧刻苦之後再改主意?他是真的不捨得放手了,便是我也……”


 祝纓眼睛瞪大了一點,又恢復了正常:“噗,一塊雞肋,有什麼好喜歡的?”


 鄭熹道:“你畢竟是他的外甥女婿。”


 祝纓道:“那可也不一定,我跟您說過我的來歷,這婚結得本來就勉強,從權而已。我對大姐是為的恩情,如今又添了對乾孃的懷念。”


 “那娶了正好呀。”


 祝纓搖了搖頭:“不合適。不能耽誤她,她這一生二十年,經歷了多少事呀!還是別再跟我受累的好。她孃家要是做人,給她選個好丈夫,我退婚絕不會猶豫。”


 鄭熹道:“小小年紀!想好了嗎?做人家女婿,可與做我的門生不同的。”


 祝纓道:“您認了是帶我們全家上京的,對吧?”


 “認了!”鄭熹認真地說,並且親口許諾,“你先安頓下來,年後我自會安排你。律書可以繼續讀,經史更要溫習起來!那才是根本!”


 “誒?”


 鄭熹道:“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馮家的事,你也不必很擔心,這妻子想要就要,你也未必就配不上他們家了。想要離婚時,只要你的理由拿得出手,我保你全身而退。”


 祝纓大喜:“真的?”


 鄭熹道:“快走快走!”


 祝纓磕了一個頭,爬起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