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末路盡忠
“額……呼……”
小小的臥房裡,此刻充斥著一股藥味和拔步床上的呻吟聲。
朱元璋看著距離他不過三五步的拔步床,心裡卻覺得這距離比從紫禁城到這裡還要遙遠。
只是他沒有時間猶豫,他拿著一個凳子走向了拔步床,並將凳子放在地上坐下。
這個時候,他才看清了拔步床內躺著的傅友德。
他們上次見面是三年前,當時的傅友德雖然已經六十七歲,但看上去卻只有五十四五的模樣,行走起來龍行虎步,整個人也透露著一股兇悍。
只是當下,他整個人消瘦得臉頰凹陷,面部長了許多黑褐色的斑點。
他沒有睜開眼睛,就這樣躺在拔步床上,眉頭微微皺起,臉上帶著疲憊和無助的表情,似乎是因為病痛而感到不適。
他的嘴唇乾裂,呈現出淡淡的紫色,暗示著他的體力已經達到了極限。
在朱元璋的注視下,他時不時地輕輕咳嗽,咳嗽聲帶著沉重的呼吸聲,讓人感受到他的身體正在經歷一場嚴峻的挑戰。
“惟學,朕來看你了……”
望著傅友德的這副模樣,朱元璋表情複雜的開口,而他這一開口,傅友德便痛苦的睜開了眼睛。
他只看了一眼,但足以確認眼前人就是朱元璋。
“我要死了……”
傅友德的聲音沉重,呼吸間好似破了洞的風箱。
他沒給朱元璋插話的機會,哪怕現在的他每說一句話都要耗費許多力氣:
“死…了也好,不給……不給人添麻煩……”
只是幾句話,傅友德額頭就出現了許多細汗,可謂艱難。
朱元璋沒有打岔,只是靜靜坐著,低著頭注視傅友德。
“高煦……高煦那小子……來…來了嗎……”
“在屋外,隨時能進來。”朱元璋回答了他的話,傅友德聞言,臉上那充滿痛苦的表情也露出了釋然的笑容,儘管很短暫。
“別為難……為難府上人……”
臨行前,傅友德沒有數落朱元璋對他的不公,而是儘可能的用剩餘的體力來安排後事。
朱元璋伸出手握住了他那乾枯的手,可傅友德沒有和他一樣握緊。
不管他是不是沒有力氣,但此刻朱元璋的心底總歸有幾分難受。
“讓他們……進來……”
拖著痛苦的身體,傅友德再度打起精神看了一眼朱元璋。
這次,朱元璋沒有拒絕,他鬆開了傅友德的手,起身走了出去。
當門打開的一瞬間,他看到了等候許久的朱高煦,以及他身後表情多種多樣的傅家子女。
“進去吧,朕在正廳等你……”
朱元璋對朱高煦交代了一句話,隨後便越過眾人走了出去。
即便中間有許多人看向他,他卻沒有回看一眼,哪怕那目光中帶著不懷好意,可他終究沒有理會。
他出去了,朱高煦也抬腿走進了臥房內。
在他之後,傅忠、傅讓分別抱著傅榮、傅瀞這兩個娃娃走了進去,隨後才是傅家的女眷們。
在那沉重的呼吸聲中,朱高煦不知道懷著怎樣的情緒走進了拔步床,並在靠近後見到了當下的傅友德。
他不再是那個兇悍的老將,而像一頭年老受傷的老虎,靜靜的躺著,等待生命的結束。
傅忠與傅讓抱著傅榮、傅瀞這兩個娃娃跟了進來,因為拔步床邊的空間太小,顯得有些擁擠。
“爹……”
傅忠抱著傅榮跪在拔步床前輕聲呼喊傅友德,傅讓見傅友德沒有回應,連忙讓懷裡的傅瀞叫爺爺。
“爺爺!”
傅瀞還不知道什麼是生死,只是如尋常一樣叫著爺爺。
他的這聲“爺爺”將傅友德喊醒了過來,頂著肉體上的疼痛,傅友德緩緩睜開了眼睛,在見到傅榮傅瀞的時候他露出了笑容,但很快就強撐著掃視了起來,直到看到朱高煦,他才滿意的閉上眼睛。
“那小子……”
似乎是想保留自己不是那麼軟弱的形象,傅友德擠著笑容喊話,朱高煦見狀也湊近跪下:“國公……”
“你說……”傅友德痛苦道:“伱到底怎麼想的……”
傅友德的話讓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他們不明白傅友德到底是在說朱高煦為他們說話這事,還是說別的他們不知道的事情。
不止是他們,朱高煦自己也不知道,因此他心裡十分忐忑。
望著朱高煦那忐忑的模樣,傅友德強撐著動了動手掌:“罷了……別把我家人牽扯……進來……”
話音落下,傅友德痛苦的閉上眼睛,大口大口的呼吸著。
“都出去吧……”望著自家父親的模樣,傅忠將懷裡的孩子抱給了身後的女眷,示意眾人出去。
朱高煦也站了起來,他知道傅友德不想讓自己看到他狼狽的模樣,所以跟隨眾人走出了院子。
他沒有繼續在後院久留,因為後院的女眷太多了,他一個外人並不方便,而且現在的他也不想在人多的地方待著。
一切似乎都如老朱安排好的一樣,朱高煦回到了前院的正廳,並看到了坐在一個火盆前烤火的老朱。
在他的旁邊備了一把椅子,朱高煦走過去後坐下,沉默無言。
朱元璋沒有詢問傅友德與他說了什麼,只是用手裡的火鉗搬弄著火盆裡的煤炭。
他就這樣坐著,直勾勾的看著火盆裡燃燒的煤炭,一言不發。
爺孫二人就這樣相互沉默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最終還是朱元璋打破了僵局。
“我本想擬旨讓你將他送走,好斷了你和這府里人的聯繫……”
他一開口,朱高煦便驚愕看向了他,只是面對自家孫兒的目光,朱元璋臉上依舊平淡。
他用火鉗添了幾塊煤炭,繼續道:“只是想想,你畢竟是我的孫子,這樣不管是對你還是對這府裡的人,都太殘忍了些……”
弄好煤炭,朱元璋抬頭與朱高煦四目相對,眼神裡無悲無喜,好似一池深不見底的池水。
老朱的話,讓朱高煦想起了剛才傅友德的話。
對於這群從元末群雄中走出來的人精來說,朱高煦的小心思他們又何嘗不知道,只是老朱不忍心,傅友德無可奈何罷了。
朱高煦總覺得老朱在利用傅友德,可他自己又何嘗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