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互吹

李青很贊同朱佑樘的觀點。

誠然,皇帝的決策很重要,卻也遠沒有世人以為的那般重要,是人都會犯錯,又有哪個皇帝沒犯過錯?

就拿最嚴重的削藩來說,漢景帝鬧出了七國之亂,建文帝鬧出了奉天靖難,如此大的禍事不也沒讓王朝覆滅?

真就是漢景帝被殺了,漢朝就滅亡了?

真就是朱棣被殺了,大明就滅亡了?

都不會,只要社會秩序良好,王朝就不會覆滅。

一個募兵制,且還是在不推翻府兵制施行的情況下,又哪會致使王朝滅亡。

相反,若坐視軍隊戰力下滑,倒真可能會釀成大患。

事實上,軍隊戰力之所以低下,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心氣兒,士卒不是不能打,而是待遇太差的緣故。

內閣沉默。

這些道理他們自然也明白,他們也並非全是私心在作祟,而是千百年來的中庸之道早已刻入了骨髓,對制度上的改革,他們總是固執,守舊。

李青用錦帕一遍遍擦拭著銀針,擦的晶亮,他道:“家中有金山,主人若無強大武力,怕是門檻都要被客人踏爛了。”

內閣依舊無言。

良久,

劉健開口:“此事幹系重大,非內閣贊同就可順利推行。”

只要你們不反對就成了……李青心說。

朱佑樘亦是如此作想,輕輕笑了笑,歪頭道:“先生,朕可以飲兩杯嗎?”

李青沉吟了下,道:“就兩杯?”

“就兩杯。”

御書房。

一頓大餅之後,幾個庶吉士激情澎湃,面孔漲紅,不能自已。

彷彿看到了內閣大學士在向自己招手!

當然了,朱厚照並非只畫大餅,也給予了實質性的好處,給了幾人中書舍人的官職。

雖只是個從七品的官職,卻也標誌著他們實實在在進入了官僚體系。

且中書舍人這個官職很不一般,別看職銜不高,卻未來可期。

相當於皇帝秘書,日常負責掌繕寫制詔、銀冊、誥敕、冊表、寶文、玉牒等,不僅對接皇帝,還對接內閣,他們如何不激動?

朱厚照笑呵呵道:“朕雖日理萬機,卻並未落下學習之心,嗯…,從這個月起,逢五來給朕講一講經史子集,經筵開設在春秋,如今是夏季,就勞煩幾位愛卿了。”

“不敢,不敢……”幾人忙作揖,又是一番食君之祿為君分憂的套話。

朱厚照待他們表現完,這才道:“嚴嵩,就由你先來吧。”

“臣遵旨。”嚴嵩呼吸急促,激情澎湃。

賭贏了!

皇上還是英明的……嚴嵩精氣神一下全回來了。

朱厚照演完了戲,起身笑道:“朕還有些公務處理,小李子,帶他們去誥敕房熟悉一下。”

“臣等告退。”

出了御書房,嚴嵩仰望宏偉宮殿,滿腔雄心壯志……

然,當他注意到幾位同僚神色,不禁又是一凜。

忌憚、嫉妒、戒備……

激動的心情一點點斂去,一顆心又沉了下來。

~

俗話說,沒有什麼是一個酒局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兩場。

一場簡單的酒宴下來,內閣態度大為緩和,雖對募兵制仍有排斥,但也沒再說什麼堅決抵制的話。

待幾人離去,朱佑樘嘆了口氣,直言道:“其實,朕也有些不放心搞募兵制。”

李青默了下,道:“兩害相權取其輕,關外統一是早晚的事,戰爭不可避免,屆時,大明將漠北草原納入版圖的契機也會出現。”

“收歸草原……難啊!”朱佑樘苦笑,“怕是厚照都未必能看到那一天。”

“列祖列宗也看不到如今的大明,可若無他們的付出,又怎會有如今的大明?”李青笑言,“基礎打牢未來才會水到渠成,這麼大的收益,付出幾代人的努力又算得了什麼?”

朱佑樘輕輕點頭,接著,又道:

“厚照對先生極是信任,倚重,未來……先生莫要愛惜自己,當多多費心。”

李青點點頭,拿起針盒,道:“來都來了,針灸一下吧。”

“你剛飲了酒,不妨事吧?”

“放心,扎不偏。”李青含笑說。

朱佑樘一邊往內殿走,一邊說,“對了,你之前是不是給朕開錯方子了啊?”

“什麼方子?”

“就是……強健身體的那個。”朱佑樘瞪了他一眼,道,“朕一沾床就瞌睡的緊,還沒……咳咳,你指定是開錯了。”

“真沒有。”李青不承認,不悅道:“你可以懷疑我的人品,卻不能懷疑我的醫術。”

“……那朕一上床就困得睜不開眼咋回事?”

“藥嘛,總有些副作用,這很正常。”李青淡淡道,“你就說進食之後,有無好……改善吧?”

倒是很有感覺,可派不上用場有啥用?朱佑樘深吸一口氣,道:

“想辦法把副作用降到最低。”

“這需要時間,回頭我細琢磨一下。”

從乾清宮出來,李青又去了一趟御書房,待聽聞庶吉士的事搞定了,這才出宮。

接下來,就等輿..論沸騰到臨界點,皇帝出來踢一腳了。

內閣不反對,勳貴死命推,皇帝堅定的態度下,六部九卿大概率是擋不住的。

時至今日,勳貴能量依舊不小,內閣也絕非只是幾個大學士這麼簡單,在文官集團的體系中,他們不僅站穩了腳跟,且也完成了滲透,影響力著實不小。

不然,就這幾個人,又哪裡頂得住六部的衝擊?

一增一減的情況下,推行募兵制並不十分困難,李青分析了一波,稍稍放鬆下來。

‘就先從邊軍開始試點吧……’

李青心情愉悅,邁著輕鬆步伐往家走。

推開院門,李青目光一凝。

樹下石桌上,菜餚滿滿當當,異常豐盛,還有切好的水果。

“剛準備好,你就回來了,可真是時候。”

“嗯…,”李青邁步進來,道,“準備回金陵了?”

“該回去了,真氣已到自行運轉程度,且我離開也夠久了,再久留下去,怕是金陵的班底也要懈怠了。”李雪兒道,“吃了飯就走。”

李青走到桌前坐下,道:“也好,我這邊也要忙碌起來了。”

“嗯。”李雪兒斟上酒,舉杯道,“乾杯。”

李青舉杯跟她碰了下,飲了,道:“路上小心點。”

“你對我身手不放心?”

“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別真覺得自己無敵,武當山能打敗你的大有人在,再說,好虎還怕群狼呢。”李青沒好氣道,“別自得自滿。”

“放心啦,我不會把自己置於危險境地。”李雪兒嘻嘻笑道,“原來你這麼關心我呀?”

“你這不廢話嗎?”李青無語,“哪有長輩不關心晚輩的?”

李雪兒努努嘴,轉而道:“你說的那些,回去後我會著手付之行動,不過……對孩童的援助方式,我覺得不宜力度過大。”

她道:“首先財力付出太大,其次……鬥米升仇,還是謹慎一點好,可以施恩,卻也要有個限度,比如每月逢五搞一次。”

李雪兒一邊斟酒,一邊分析,“日日開設孩童食堂,即便只搞一餐,孩子也很可能會出現積食情況,不排除大人為了節省開支,讓孩子死命吃,吃到可以一天不吃飯的程度;

數日搞一餐,雖不能排除這種情況,卻也不會長此以往下去吃壞了孩子,你說呢?”

“嗯…,你說的很有道理。”李青笑道,“比我想的周到。”

“嘿嘿……是吧?”李雪兒得意地挑挑眉,繼而又道,“其實我是見多了,你一直站在高處,對底層百姓的瞭解並不夠……”

李雪兒苦笑道:“不怪他們如此,常言道:飽暖思淫慾,飢寒起盜心;極端貧苦下,人性難免惡俗了點,這很正常,好好引導就是了。”

“你這思想高度可以的。”李青豎了個大拇指,沉吟道,“因勢利導,因勢而行,我說的那些你斟酌著來,如你所言,我對底層的瞭解不足,你也不用都聽。”

“也就是一些細節啦,大局觀上您才是這個。”李雪兒還了個大拇指。

李青忍俊不禁,笑罵道:“行了,咋還互吹起來了,吃菜吧。”

“雪兒敬你。”

北方的酒較之南方烈了不少,李雪兒飲的不算多,卻也面頰通紅,有了幾分醉意。

見她如此,李青道:“明日再走吧。”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李雪兒笑道,“再待下去,怕是你趕我,我都不願走了。”

她起身到躺椅上躺下,懶洋洋道:“我穩一穩飯食,今日就走。”

“車馬準備好了?”

李雪兒笑著說:“有錢啥都是現成的。”

“嗯,這倒是。”李青點點頭,道,“我去拿些東西,你帶走。”

“給我準備的禮物?”李雪兒半坐起身,喜滋滋問。

李青笑笑:“都有份兒。”

不多時,他拿出幾本冊子,道:“這是你的,主要是修行真氣方面的東西;這個是你大哥的,可強身健體;這個是你孃親的,可滋補養顏;這個是你爹爹的,可固本培元……”

最後,他又拿出兩個信封,輕聲說:

“你爹孃沒有什麼頑疾,卻終是上了歲數,這是我結合這麼多年治療皇帝、皇后病情,研製出的藥方,若是他們……突然身體狀態下滑嚴重,可根據上述對應症狀按方抓藥,先解一時之危,然後立刻來通知我。”

世事無常,李青不想抱憾。

“雪兒記住了。”李雪兒珍重接過。

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