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三十一章 書生所想的人間

胡蘆揹著劍,安靜的走在那片滿是血色的戰場之上。

 身旁是那個漸漸放鬆下來的黃粱少年。

 大約是不用以身殉國了,所以那個少年卻也是放鬆了下來,握著劍的手也沒有顫抖了,也沒有什麼冷汗了。

 兩個少年在南衣城外那片戰場邊緣停了下來,抬眼向著遠方看去。

 青山之中,很是沉寂,要在一些更為遙遠的地方,才可以看見一些劍光。

 戰線正在向著嶺南極深處推進而去。

 那些自北方而來的槐安援軍,也許只能以那座山月之城作為防守據點了。

 只是那個人間劍宗的少年,並沒有什麼喜悅的神色,只是安靜的站在那裡,遠遠看著一片硝煙的人間。

 趙高興大約看出來了,看著他說道:“你好像並不想要看見這樣的故事。”

 胡蘆低下頭來,拔出身後的劍,將身旁某些染滿了鮮血的雜草斬去,而後席地坐了下來。

 只是斬去了草葉的草地,滿是根莖,坐起來自然是很不舒服的,只是少年還是安靜的坐在那裡。

 “我曾經過了一個夢裡,夢裡我師父回來過,在那座人間劍宗的溪橋邊坐著,與我說了一些東西。”

 胡蘆輕聲說道,抬起頭看著那些因為戰爭的原因,也不得不變得陰沉下來的天空。

 大約便是霾火的原因。

 “那時我坐在了橋上,也便是人間劍宗宗主的位置,我覺得我如坐針氈。”

 趙高興看向了那個少年身下的那些鋒芒畢露的,帶著一些乾涸血跡的草莖。

 胡蘆也在看著那裡。

 “是的,就是這樣的。”

 胡蘆輕聲說著。

 “我現在也是這麼想的。”

 “我們在這裡坐著,安寧的交談,在遠方,是山月,是嶺南潰退而去的劍修們留下的種子。”

 胡蘆用手裡的劍比劃著。

 “在這中間,便是一場填滿了無數人生命的戰場。”

 有些東西,只需要寥寥數詞,便可以說出一些慘烈來。

 譬如胡蘆這句極為簡單的話。

 “我不知道南衣城在過去百年裡死了多少人,但是我想大概不會比這樣兩場戰爭帶來的死亡更多。”

 一年的時間裡,南衣城便經歷了兩場戰爭。

 於是少年眯著眼睛,靜靜的看著那片在血色裡沉寂下去的戰場。

 “那麼人間劍宗的意義是什麼?”

 這是一個沉重的問題。

 也正如當初在黃粱謠風某個小鎮裡,那個道人的想法,會令那樣一個神鬼覺得驚駭一般。

 那是隨時可能被世人所接受認同的想法。

 就像是世人修築著足以庇護一切的高牆,可以高牆偏偏便倒了,壓死了那些修築高牆的世人們。

 有人看著高牆倒塌,滿是不解。

 有人覺得高牆會倒,所以打算將它提前推倒。

 趙高興默默的看著那個少年。

 二人自然都是被推湧而來的,在風浪之上的人。

 只是世人與世人,往往都是不同的。

 所經歷的所面對的所要思考的,都是帶著很是鮮明的差異的。

 這個來自黃粱的少年想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我不知道。”

 其實少年也是可以想的,譬如懸薜院以文化之天下,卻最終走在了以武亂之天下的路上,這又是為了什麼?

 只不過很多的東西,永遠都是有著千萬種角度去解讀的。

 哪怕趙高興想得再如何透徹,終究他是躲不開的人。

 但胡蘆可以。

 當初那個夢境之中,叢刃曾經這樣說過——覺得好,那就坐下去,覺得不好,那就走出去,你可以自由選擇,胡蘆。

 二人長久的沒有說話,那些劍光依舊在持續著,有時會飛得很遠,將劍意自青山之中一路壯烈的斬出來。

 但是劍光可以一直飛在天上嗎?

 不可以的。

 神海會空的,劍意會萎靡的。

 於是劍修就不得不像劍客一樣,提著劍,踏入那些戰場之中。

 這也很是慶幸於當年世人依舊選擇了手中之劍而不是無柄的柳葉一般的純粹的飛劍。

 於是帶血的劍柄便用衣帶纏在了手上。

 胡蘆這樣想著,如同正在親歷一般。

 趙高興輕聲說道:“我真的沒有想過,原來修行界,有時候也會輸給人間。”

 眼下的這樣一場戰爭,是遠在這樣一個少年認知之外的東西。

 在來之前,哪怕那時已經站在了南衣城的城頭,趙高興都從未想過,那些巫甲,與那些槐安叛軍,居然真的能夠將嶺南劍宗逼到無路可走。

 一萬劍修,居然都能被世人的大潮,淹沒在其中。

 或者準確的說起來,是八萬劍修,便這樣一點點的,隕落在了世人的戰爭之中。

 胡蘆沉默了少許,說道:“嶺南本就離人間很近,天下大修行之地中,嶺南是離人間最近的地方。”

 這個少年輕聲說著,又抬頭越過那些劍光縱橫的青山,向著北方看去。

 “但我們只是在槐安這片土地之上,往前推進了一點而已。倘若只是想要憑藉著這樣一些巫甲與叛軍,便可以拿下槐安,哪怕是在夢裡,都沒有人敢這樣想。”

 趙高興自然無比認同。

 倘若不是南方因為某個劍修的死,突然開始叛亂,這些巫甲,也許依舊在南衣城外進行著叩打槐安南大門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