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但現在,送你了
慘烈的自然不止是寒蟬所在的冥河人間。
皇宮之中,早已經血流遍地。
巫鬼道與懸薜院,直接以皇宮作為了戰場,無數劍院劍修端坐於後方雪簷之上,劍意燦然,寒光破空而去,與那些巫鬼之術糾纏著。
至於劍淵之修,則是與道門之人,一同踏雪而去,作為了那些劍意之修的護劍之人。
巫鬼道雖然缺少作為衝鋒之人的存在,但是招魂之術能夠被世人都厭煩,自然不是沒有道理的。
風雪之中,巫河興起。
無數冥河歸去之人再度歸來,橫絕在那些宮道之中。
此時人間早已深夜,只是不知晨曦何時到來。
天穹之中神光輝耀,神鬼之象遍佈天穹。
整個皇宮之中,便用了這樣一場太一春祭作為背景,進行著一場極為慘烈的戰爭。
自人間而來的諸多懸薜院之人,本是佔據著人數優勢,更何況還有許多劍淵之修,然而當太一春祭在人間升起異象。
那些巫鬼道之人卻是變得無比強悍。
由神女自幽黃山脈上引來的那一條真切的冥河,給予了他們極為濃郁的冥河之力,更兼神鬼重臨人間,介媒通暢,神力加持。
一些在大巫之中浸淫許多年的巫鬼道之人,卻是隱隱有了破靈巫之境的意思。
這亦是這場苦戰綿延許久的原因。
闌離立於風雪殿前,這位原本憤怒而躁動的帝王,此時卻也是變得沉靜了起來。
那些宮中不斷閃耀穿梭的劍光,印破風雪而去的道文,還有那些古樸神秘也綺麗的巫術,往復歸來的冥河之人。
在大風歷一千零四年正月十五的夜色裡,共同構築著一副極為華美而浩瀚的畫面。
然而闌離並沒有看見華美,也沒有看見浩瀚。
他只是看見了生死。
不是悲天憫人心憂世人的生死。
而是成王敗寇的生死。
他依舊安然無恙地站在殿前。
但他的生死卻並不在自己的手中。
而是在那些風雪裡。
在一道道往復折躍的劍光裡,在烙印著道文,一拳砸破風雪的道袍上,在那些神光之下,肅穆地頌唱著巫辭的巫袍中。
血與雪的對比是極為鮮明的。
在神光天色的照耀下,比闌離一生所要看過的風景還要華麗。
於是這個帝王憑欄笑了起來。
身後護衛他的巫鬼道之人大約有些不解。
“王上笑什麼?”
闌離無比暢快地笑著。
“孤自是一個廢人,一個無用之人,然而便是這樣的一個人,能夠令天下英雄拋首折腰,難道不也是一件令人暢快之事?”
自然拋首折腰。
頭顱高高的飛起在劍光之中,像是一棵成熟的果子,在風雪裡不斷地灑落著紅比杜鵑的鮮豔。
腰肢折斷,像是任人砍伐的竹節,乾脆地插進了積雪之中,而後開始流淌著藏在裡面釀了數十年的緋紅的美酒。
“王上需要明白,倘若我們輸了,您便死了。”
身後的大巫沉聲說道。
闌離平靜地說道:“或者給孤一把劍,像孤那個愚蠢的近侍一樣,穿行在這樣的戰場裡面,讓孤來改變這樣一場局面如何?”
人生當然是要笑著看的。
能改變的事,自然可以改變,不能改變的事,任你垂頭喪氣,命運也不會遷移。
闌離也許又想起了過去漫長的歲月裡,只會說好的自己。
倘若一切,在最開始的時候,自己面對著懸薜院遞過來的那些東西,說的是好,而不是不好。
假都的故事也許並不會往這個方向發展。
只是闌離。
只是闌離!
這個終年坐在宮中無所事事的帝王握緊了身前的白玉之欄。
你是想做一日的帝王。
還是終生的傀儡?
闌離選擇了後者。
他鬆開了護欄,看著那些在春祭的神光與漫天頌唱之聲中,依舊無法被掩蓋下去的血戰,又回頭看向了身後的那些巫師。
“隨孤去楚王殿如何?”
闌離的目光很是清澈。
沒有憤怒,沒有笑意,只是一種萬般清醒的眼神。
身後那些原本一直帶了些藐視之意的南楚巫們第一次真正地看著這名一身黑紅色帝袍的男人。
他的身形依舊有些臃腫,看起來很是愚蠢可笑。
然而南楚巫們只是誠懇地抬手行禮。
“莫不敢從。”
闌離轉回身去,在風雪裡無比沉穩地向著前方那座更為高大古老的宮殿而去。
要登上一些更高的地方。
總要先走下去。
穿過低谷,才是人間高山。
殿前長階之上灑落著鮮血。
也有著頭顱。
有些劍飛得很快很遠,所以被斬落下來的頭顱,也會飛得很快很遠。
於是便落到了這裡。
像是一個紅彤彤的燈籠一樣,滾在雪階之上。
闌離踏著雪階也踏著漸漸覆上了更多血色的血階平靜地走過去。
人間萬般聲音依舊在耳。
譬如劍鳴,譬如冥河浪湧,譬如鮮血迸發而出的聲音。
也譬如以之為這場皇宮風血之戰背景的宏大的頌唱之聲。
但闌離覺得自己像是在穿過千萬人的歡呼,那些在天穹風雪飛過的頭顱與斷肢。
是翹首以盼。
是手足歡舞。
那些劍光是點燃的熱烈的楚人之火,那些道文是萬般歌頌之詞。
有個聲音在心底詠歎一般地說著。
穿過這場風雪。
你便是人間帝王。
於是闌離穿過了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