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罪詩人 作品

第八十七章 他這麼拼命,該有報酬

    虞幸一頓,立刻將腦中所有的想法都收了起來。
 


    有些事情就連想一想都會被某些特定的存在感知到,明珠的異變不就是這麼來的嗎?
 


    不過他剛才也沒有思考得太深,所以醫生應該僅僅是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沒有窺探到全部才對。
 


    “沒什麼,就是我在這裡耽擱太久,再不出去的話,恐怕會被懷疑。”虞幸這麼說,就是要結束這次的交談了。
 


    “交易內容已經確定,我會在你需要幫忙的時候出手,或者,要我替你做什麼,可以直接告訴我。”醫生在面容模湖的時候,總是有種文質彬彬的感覺。
 


    他朝著虞幸躬了躬身:“我想你應該不希望我和你同時出現在別人面前,那麼,我就先走了。”
 


    說完,他的身影忽然模湖成了一團奇怪的光影,從那段影像中傳出來的囈語聲驟然變得嘈雜,如同有成百上千個人在耳邊竊竊私語。
 


    好在這樣的聲音只維持了一瞬間,緊接著就連同那團光影一起,在扭曲的空間裡消失了。
 


    祠堂靜悄悄,連一根蠟燭都不曾熄滅,燭光平和,來自方將軍牌位上的庇佑之氣正和以往沒有什麼差別地籠罩在這裡。
 


    虞幸最後看了這牌子一眼,醫生說了,牌位上沒有將軍靈,也沒有將軍魂魄的殘留,可他總覺得,這牌子立在這裡,就像是方將軍正帶著笑容,親眼目睹著祠堂中的一切。
 


    這應當是錯覺。
 


    或者說,只是在聽過所有故事之後,殘存於心底的一種奇特的感受。
 


    虞幸低笑:“我就先走了,這位將軍大人,要是不出意外,咱們也不會再見了。”
 


    說完,黑霧湧起,將被他點燃的蠟燭在一瞬間盡數撲滅。
 


    祠堂又恢復了漆黑一片的樣子,僅有打開的房門外透進來一片澹澹的天光。
 


    虞幸抬腿邁出祠堂,轉身將門關上,又緩緩走出了祠堂所在的這處偏僻院落。
 


    不出他的所料,僅僅是踏過了一個拐角,他就看見方宵正站在那裡,表情晦暗不明。
 


    方宵和他隔著一條細窄的廊道對上視線,隱隱有風吹過。
 


    這位與他容貌有幾分相似的青年忽然笑了,聲音和緩,像是一個脾氣非常好的哥哥在很普通的一天,對弟弟問出了很普通的一句話。
 


    “你去了哪裡?”
 


    虞幸眨眨眼,緩緩朝前走了過去。看到他舉動的方宵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睛,視線不著痕跡地往他身後看去。
 


    他身後當然什麼也沒有。
 


    “哥怎麼到這裡來找我了?是有什麼急事嗎?”虞幸不答反問。
 


    “你從媽那裡出來之後在家中閒逛,我是看到了的,想著你或許許久沒回來,對家裡的佈局已經生疏了,隨你逛逛也無妨。”方宵看著走到近前來的弟弟,微笑著說,“只是不曾想,你逛著逛著就沒了人影。”
 


    “我原先以為,你是去找你那兩個朋友玩了,當我過去時才發現,你那兩個朋友正跟園丁爺爺學著做木凋,而那裡也沒有你的身影。”
 


    方宵抬手,按了按虞幸的肩膀:“你是我失而復得的親人,你應該知道我有多緊張你。忽然發現你不見了,我難道不應該著急嗎?”
 


    他說的好聽,但言下之意就是——
 


    只要他想,方府中的任何一處都在他的監控之下,偏偏虞幸這麼大一個活人卻消失了,無論是哪裡都沒有他的影子。
 


    這樣的情況,太像是逃跑了。
 


    “哥,你在說什麼啊。”虞幸眉間湧起一抹驚訝,“如果你猜不到我在哪裡,又怎麼會在這兒等我呢?”
 


    方宵動作微頓。
 


    是啊,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到處都找不到虞幸之後,他一邊暴躁的想著這人還是逃了,一邊卻走著走著,不自覺的就走到了這裡。
 


    隨後他才想起,原來方府中還有這樣一處偏僻院落,裡面似乎是方家的宗祠。
 


    宗祠這個概念,似乎已經在他腦子裡消失很久了,就算是習慣了掌控全場,他竟然也將這一處忘得乾乾淨淨。
 


    其實走到這裡,他就猜到弟弟大概率是進了祠堂,然而弟弟有可能逃跑了的這種想法令他心中不安,他的心情不可避免的陷入低沉。
 


    他要在這裡等著,他要在第一時間看到弟弟,確認弟弟的存在,不然,他想他大概會瘋的。
 


    方宵卻沒有意識到,哪怕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也沒能產生半點去祠堂裡找人的想法。
 


    他只隱隱不安地問:“你怎麼會想著到那裡面去?”
 


    虞幸表情自然,越過了方宵的身影,一邊走一邊說:“我逛著逛著就到了這兒,忽然想起來,小時候我經常被方德明那老東西拖到這裡罰跪。”
 


    方宵的視線隨著虞幸移動,他跟上了虞幸,同時也因為虞幸的話而回想起了從前。
 


    好像確實是這樣的,在弟弟特別小的時候,每次犯了錯方德明就會罵他,甚至是動手打他,但在方德明特別忙或者和許婉在一起的時候,這老東西甚至連打罵的時間都不肯付出,只不耐煩的揮揮手,就把弟弟趕去祠堂罰跪。
 


    每次跪祠堂,一天一夜都是好的,有一回方德明徹底把弟弟忘了,四天之後才想起來——還是方宵不著痕跡地提醒的。
 


    方德明這才變了臉色,到底也算是親兒子,他帶著方宵和園丁爺爺急匆匆去往祠堂,推開門後就讓園丁爺爺進去,把弟弟帶了出來。
 


    方宵當時就看著方幸一臉菜色的昏厥在園丁爺爺懷裡,那本來就瘦弱的身板更纖細了,整個人就像一張紙,隨時都要啊被吹跑似的。
 


    “一到這兒我就想起以前被罰的日子,想起那些不問緣由的苛責。”虞幸腳步不急不緩,語氣也並不激動,反而帶著澹澹的笑意。
 


    這讓跟在他身後,只能看到他小半張側臉的方宵也不知道他此時心裡在想什麼。
 


    是怨懟,厭惡,還是懷念?
 


    “說起來,哥,你好像沒有被罰跪過吧?”虞幸偏頭。
 


    方宵便在此時看到了他唇角澹澹的笑意,頓時一愣,然後反應過來:“我沒有被罰跪過祠堂。要是我犯了錯,更多的是直接罰跪在他面前,或者……拉來我在港口區最信任的幾個人之一,讓我砍掉他們的一根手指。”
 


    “方德明說,我不該犯那些低級錯誤,但我是要繼承他家業的人,我做出了錯誤的決策,讓港口的生意蒙受了損失,他總不能按照港口規矩那樣對我,所以……”
 


    方宵嘴角勾出一絲嘲弄:“我犯一次錯,就要由我親手懲罰我的親信。”
 


    “方德明讓我看著他們被剁掉手指時的表情,他叫我記住,一個無能的領導者,就是連親信都護不住,我無能,才會連累到他們。”
 


    方德明對待自己的兩個兒子完全是兩種教育方式。
 


    虞幸也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往事:“那時候你多大?”
 


    “十歲左右吧。”方宵澹澹回答。
 


    他十歲的時候,方幸才六歲,壓根不知道自己的哥哥除了欺負他的時候都在做些什麼。
 


    虞幸不免也要感嘆一下:“……方德明還真是離譜至極。”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我那麼小就開始慢慢接觸港口的事務,那幾個親信也大都是半大小子,十七八歲那種。”
 


    “只有他們會覺得我一個小孩挺好玩的,也挺可憐,一來二去混熟了,他們便也知道我的手段。”
 


    “而那些跟著方德明做事多年的人,只會自以為是地捧著我這個少東家,覺得方德明就算是派我過來觀摩學習,也不會對我有多狠,所以表面上對我客客氣氣的,好吃好喝的供著,實際上什麼都不讓我做。”
 


    方宵感覺自己已經好久沒有像今天這樣回憶往昔了,大概是和弟弟聊天,總能讓他不自覺的想起少年時代吧。
 


    “於是我讓那些瞧不起我的幫派‘老人’一個個倒了黴,那幾個半大小子則成了我的親信……也是我的朋友。”
 


    “方德明用我朋友的手指逼著我不犯錯,我當然不敢再犯,每次看到他們手上缺少的部分,我就會想起我的每一個不成熟的決策。”
 


    一個年少有為的繼承人,就是在這種殘酷的環境下被逼出來的,與此同時,犧牲的不僅是他自己的心靈,還有旁人的身體。
 


    然而這種少年時代的衝勁與狠勁,都在發現南水鎮真相的那一刻破碎了。
 


    方宵曾經在親手剁下他們手指的時候渾身顫抖,淚流滿面,央求著方德明不要這樣做。
 


    到後來,看著被拉到面前的親信,他手起刀落,毫不猶豫,但在親信抱著手慘叫的時候,方宵眼底會傷過一抹隱忍的怨恨——對方德明的。
 


    直到他得知,港口的幫派是假的,是方德明無聊弄出來的,他討厭的幫派老人也好,新收的那些正年輕的親信也好,都不過是方德明筆下一句話的事。
 


    【幫眾中龍蛇混雜,人員更替也快,但能留下來的都很有能力,夠狠,夠毒。】
 


    幫派裡的所有人都是在這段話中誕生的,然後遵循著最基本的邏輯,成為了南水鎮近乎真實的鎮民。
 


    方宵只覺得索然無味,友情?朋友?也不存在了,誰要和他那個噁心的爹創造出來的東西做朋友啊,只會顯得付出過眼淚的他像個傻逼。
 


    那時候他也二十出頭了,陪方德明玩這種無聊的扮演遊戲玩膩了,因為不再將心思放在港口事務上,所謂的“錯誤決策”不減反增,方德明故技重施,然後告訴他,因為他最近的糟糕表現,這一次,一根手指不夠,就砍整條手臂吧。
 


    被拉過去的是一個很年輕的少年,才十六歲,加入幫派後就一直跟在方宵身邊,性格十分討喜,可以說是機靈過頭了吧,有著和年齡不相符的處事圓滑。
 


    少年什麼事兒都能學得很快,平時對方宵都是哥哥、哥哥的喊著,總是笑嘻嘻的,甚至可以說,方宵十分縱容他,而他也摸得清這種縱容的限度,幫裡所有人都知道,這小子很受方宵器重。
 


    方德明自然知道怎樣往方宵的軟肋上戳,既然器重,那麼近日來犯下的這麼多錯,就拿這個少年來開刀。
 


    不是一根手指,是一條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