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九百四十八章 白玉京,師兄弟


畢竟餘師兄還在白玉京那邊等著,陸沉著急趕路,就和豪素用上了三山符。

大地上山脈河流如龍蛇蜿蜒。

是與浩然天下截然不同的錦繡山河,浩然九洲的陸地版圖,如山嶽矗立在四海中,而青冥十四州,卻好似被那些大瀆切割開來。

一道璀璨劍光直落神霄城。

是那刑官豪素的偉岸身形。

董畫符在內的一撥年輕劍修,陸續趕來。

劍修豪素,就像是一個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的刑官。

當年跟隨倒懸山來到青冥天下的劍修,由元嬰老劍修程荃領銜,總計十六人,之後便各奔東西,其中九人選擇在白玉京神霄城煉劍修行,除了董畫符不願意接受神霄城度牒,其餘八人,如今都是白玉京道官了。

程荃帶著幾位年輕劍修,選擇投靠了吳霜降的歲除宮,納入金玉譜牒,歲除宮這樣的頂尖宗門,按例是可以授予修士私籙的,白玉京也會認可這類屬於自立門戶的道統法脈,程荃便被授予度牒,有了個道官身份,從而順勢擔任祖師堂供奉。

至於老劍修將那隻棉布包括的劍匣,放在了鸛雀樓旁大水之中的歇龍石之上,白玉京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其實心知肚明,未來歲除宮,還將多出一位憑藉續命燈轉世的大劍仙納蘭燒葦。

此外晏溟去了玄都觀。

九位在神霄城專心煉劍的年輕劍修,當下有半數在閉關,神霄城對這些劍修格外器重,破例傳下了十數種非嫡傳不傳授的上乘法劍,董畫符那千里桃林內選了一處僻靜山頭,搭建茅屋,至今還沒逛過神霄主城。

豪素看著那幾個頭戴道巾、身穿道袍的年輕人,唯一的例外,應該就是那個董畫符了。

還有一位外人,是個頭戴金色芙蓉冠的中年道士,笑容和煦,自稱是神霄城的副城主,王勍,道號金磬。

有外人在場,豪素也沒什麼忌諱,開門見山道:“我叫豪素,家鄉是浩然天下的靈爽福地,在劍氣長城擔任刑官多年,一直不曾登上城頭遞劍殺妖,所以你們認不認我的刑官身份,都隨你們。但是我來這邊之前,答應過隱官,你們將來要是遇到麻煩,願意找我幫忙,能幫不能幫的,我都會替你們出頭,不用與我客氣,每人一次機會,不用白不用。要是覺得與人問劍,有外人摻和,不符合劍氣長城的劍修身份和傳統,我也不攔著,但是事後我會盡量幫忙收屍,再給你們報仇。”

幾個年輕人都沒點頭,也沒搖頭。

董畫符率先開口問道:“二掌櫃有沒有說他啥時候來這邊?”

豪素搖頭道:“其實我跟他不熟,不太聊這些私事。”

一位少女劍修好奇問道:“刑官大人,你當真如傳聞所說,離開劍氣長城後,去那中土神洲尋仇,將一位老飛昇境的腦袋擰了下來,丟在山門口?之後更是在一炷香內,就斬殺了那頭仙簪城的飛昇境大妖?玄圃那頭畜生都來不及爆金丹、碎元嬰,就死翹翹嗝屁了?”



豪素欲言又止,只得暫時學一學隱官的厚臉皮,點頭道:“差不多吧。”

畢竟這樁密事,涉及到陳平安與中土文廟的內幕,否則豪素還真沒臉承認自己做掉了玄圃。

如今整個青冥天下,都知道了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聯手白玉京三掌教陸沉,帶著寧姚,齊廷濟,豪素,陸芝,深入蠻荒腹地,一行人,將偌大一座天下,閒庭信步一般,如入無人之境,將那昔年天下第一位道士道簪所化的仙簪城,以雙拳蠻力,硬生生打成兩截,刑官豪素藉機打殺了飛昇境大妖玄圃,再在那地位等同於青冥天下白玉京的託月山,斬殺蠻荒大祖大弟子……

畢竟青冥天下的穹頂處,突兀多出了一輪明月,這種大事,只要是個道官,就不會視而不見,也由不得他們不當回事。

尤其是那些走拜月一途的旁門道官和山精-水怪之流,更是如同一場久旱逢甘霖,對那久聞其名的劍氣長城和素未蒙面的年輕隱官,由衷感激幾分。

蠻荒三月,數座天下年輕十人之一的賒月,道場所在一輪明月,名為蟾宮。

舊王座大妖荷花庵主,道場所在,名為玉鉤,被董三更劍斬大妖,硬生生將一輪月拽落人間。

曾經在蠻荒夜幕居中一輪明月的“皓彩”,別稱“金境”,被四位劍修一同搬徙,進入青冥天下。

餘鬥親自離開白玉京,接引明月。

重返蠻荒的白澤想要阻攔此事,白澤卻又被禮聖阻攔。

牽一髮而動全身,因為此舉,對三座天下的影響到底有多深遠,估計還需要百年千年之後的某種“回頭看”。

王勍笑著邀請道:“就讓貧道帶刑官大人逛一逛神霄城?”

豪素抱拳道:“有勞。”

董畫符說道:“我跟著一起。”

王勍小有意外,這個出身劍氣長城董家的天才劍修,來到神霄城後,除了曾經出門遊歷過一趟玄都觀,此外就一直在桃林內深居簡出。

王勍對那位聲名在外的末代隱官,印象很好,於公,神霄城因為多出這撥劍仙胚子,在白玉京的位置得以抬升些許,而這撥劍修之所以選擇神霄城,多半是得了隱官的暗中授意,否則去那劍氣濃郁的紫氣樓修行,或是去玉樞城雷池畔煉劍,豈不是更好?於私,當然是王勍的師尊,也就是上任城主,那位坐鎮劍氣長城天幕的道家聖人,曾經留下一封“家書”,讓那老劍修程荃轉交王勍,與密信一起的,還有百劍仙印譜和皕劍仙印譜,以及數方印章。而且在信上,師尊對那個出身於市井底層的年輕隱官,讚不絕口,在書信末尾,專門囑咐王勍,將來陳平安做客白玉京,不管原因是什麼,是路過遊覽,還是其它,都要請他喝一頓神霄城的桃漿仙釀。

董畫符當然有自己的打算。

要是一個人逛蕩神霄城,喝酒不得花錢?

陸沉與豪素分開後,獨自返回白玉京最高處,此地也沒個正式名稱,不在五城十二樓之列,一貫被白玉京道官稱呼為上清閣,曾是師尊次數寥寥的傳道處,故而三位掌教之外,歷來是不可涉足的禁地。

偶爾陸沉會喊來相熟的道官,來這邊喝酒賞月觀日出,也會有一些特別嘴甜的小道童,被陸掌教拎雞崽兒似的,一手一個,帶來這邊看風景。

餘鬥也不太管。

陸沉罵罵咧咧道:“姜雲生他們幾個,幾天沒見,架子就這麼大啦,餘師兄幫忙捎話都不管用,得我親自去請?”

餘鬥說道:“我讓他們等我的旨意,什麼時候來,看我,什麼時候走,看你。”

陸沉試探性說道:“拿出一部分搬月功德,准許神霄城客卿豪素,在青冥天下斬殺一位飛昇境道官,在白玉京這邊無須擔責。”

餘鬥默不作聲。

陸沉繼續說道:“若是白玉京之內,豪素與自家人問劍,我可以用自己那份,幫他補上功德,不過這種事,可能性不大。要說是白玉京之外的恩怨,我也會事先勸一勸豪素,儘量在我的那一百年內遞劍。保證不讓餘師兄為難就是了。”

由於豪素重返浩然,曾經無視文廟規矩,手刃浩然天下中土飛昇境修士南光照。所以這位刑官跟隨隱官,共赴蠻荒腹地,出劍不多,收穫不小,最終在文廟那邊將功補過,得以跟隨明月皓彩,一起來到這座青冥天下。

當然陸沉也不算白跑一趟,將那座被視為蠻荒武庫的瑤光福地,贈予中土文廟,換來了將來三次遊歷浩然的機會。

此次重返白玉京,陸沉還隨身攜帶了一件仙兵品秩的重寶,是從蠻荒玉版城撿漏而來的珊瑚筆架。

所以之後陸沉需要走一遭那個被譽為遍地芝玉的琳琅樓,找那樓主王洞之,悄悄談一樁買賣。

餘鬥說道:“是陳平安的意思吧?”

陸沉點點頭,“既然答應了對方會竭力促成此事,還希望餘師兄點個頭,在下次議事中,通過這項議程。如果有人覺得此事僭越,與師兄訂立的規矩相沖突,非要掰扯個一二三,那就可以不記錄在冊,餘師兄只需要從頭到尾不開口,就算表態了,我就只是讓那些城主樓主們,心知肚明即可。”

之前陸沉在陳平安那邊,說了一些難處,例如按照師兄訂立的法旨,除了幾條根本規矩,三位掌教,五城十二樓,都需要嚴格遵循,此外 是完全可以駁回掌教法旨的,這在白玉京歷史上,不多見,但也不少,絕非孤例。幾乎所有正副城主、樓主,都曾駁回餘鬥、陸沉的法令。

當然駁回陸沉的“掌教法旨”,之所以比餘鬥少,只因為總計不過十餘次,相較於二掌教的數百道法旨,毛毛雨了。

但即便如此,三掌教的旨意,仍是被駁回了半數。

這早就是青冥天下廣為流傳的一樁笑談了。

餘鬥沒有立即給出答案,冷笑道:“在那蠻荒天下,你都快要以身試劍了,還這麼好商量?”

方才明月皓彩那邊的閒聊,餘鬥其實有留心。何況老觀主也沒有阻攔這位二掌教的旁聽。

陸沉嬉皮笑臉道:“就當是一報還一報好了,我不過是動動嘴皮子,齊靜春當年不是更好說話?”

餘鬥不置可否,只是神色淡然說道:“玄都觀和歲除宮那邊,你別摻和,我等他們很多年了。”

陸沉打趣道:“明明是句關心人的好話,怎麼從餘師兄嘴裡冒出來,就聽著格外彆扭了。”

餘鬥說道:“關於豪素擔任神霄城客卿一事,納入下次玉清宮議事的議程。至於師弟說的那件事,在玉清宮可以適當提個醒,我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

陸沉鬆了口氣,沉聲道:“師兄在北俱蘆洲清涼山那邊,與我交代了一件事……”

餘鬥顯然不想聽下文,搖頭道:“修行是自家事。”

話是這麼說,臉上還是有笑容的。

陸沉只得停下話頭,眼神哀怨,餘師兄你這樣就很傷人心了,只是想起師兄就有笑臉,在師弟這邊就成天板著一張臭臉。

陸沉拿袖子擦拭欄杆,隨口問道:“我離開這段時間內,有無有趣的新鮮事?”

餘鬥面無表情說道:“我覺得有趣的事情,估計你只會倍感無趣。”

陸沉可憐兮兮道:“那就有勞餘師兄反著來,挑些師弟覺得新鮮好玩的?”

餘鬥緩緩道:“師弟山青還在閉關,已經開始著手煉化那枚山字印。楊凝性,如今是我的弟子。林江仙武學又有精進。姚清已經煉殺了三位尸解仙。白藕走了一趟閏月峰,登山途中,被辛苦一拳打落山腳,差點跌境。朝歌不知用了什麼秘術,試圖將她的那位年輕道侶,憑空造就出一個飛昇境。天下十四州,有半數,蠢蠢欲動。”

陸沉哭笑不得,好個“蠢蠢欲動”,餘師兄說話,其實還是很風趣的,只是外人不理解嘛。

林江仙,作為當之無愧的天下武學魁首,既然被餘師兄說成“又有精進”,那麼就不止是一隻腳跨入那個境界了,而是大半個身子身在其中?

楊凝性來自浩然天下,北俱蘆洲崇玄署雲霄宮,通過五彩天下進入青冥天下,是一個很有心的年輕人。

只不過在陸沉看來,此人的資質與根骨,至多就是個“小姚清”,不對,準確說來,是“小小姚清”才恰當。

陸沉問道:“那位小天君,不是餘師兄的關門弟子吧?”

餘鬥搖頭道:“還不夠格。”

只是餘鬥很快就說了一句很餘師兄的言語,“如果哪天讓我覺得意外了,就算他當時有幾個師弟師妹,楊凝性一樣可以成為我的關門弟子。”

青神王朝的女子國師白藕,天下武道第三人,早就是止境神到一層了,是個貨真價實的武痴。

白藕與林江仙問拳兩次,但是一直故意繞開閏月峰辛苦。這次她主動問拳閏月峰,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

“苦恨年年壓金線。”

陸沉神色古怪,“辛苦一場不白忙,為自己作嫁衣裳?”

這個徐雋,真是洪福齊天,尤其……豔福不淺!

青冥天下的女修,極為出彩,只說那撥頂尖戰力,幾乎可以算是幾座天下,最能打的。

十四境,吾洲,“太陰”。飛昇境中的朝歌,道號“復戡”。

加上南華城第一副城主。雲水樓在內的兩位女子樓主。

玄都觀還有一位孫懷中的師姐,相傳已經閉關千年之久。

此外還有幾位道法極高、隱世不出的女冠。

如果評個青冥天下二十人,估計約莫得有半數,都是女修。

陸沉問道:“就沒有人敲天鼓喊冤?”

餘鬥搖搖頭。

敲響天鼓,就是賭命。

陸沉滿臉愁容,“咱們這位雅相,實在是讓人不省心啊。”

青神王朝是首屈一指的大王朝,首輔姚清,字資美。道號“守陵”,被譽為雅相。

飛昇境圓滿,姚清是最有希望合道十四境的山巔修士之一。

一個王朝,從帝王將相到文武百官,胥吏之外,幾乎全都是擁有度牒的道官。

比如白玉京雲水樓,就專門負責為天下各國、大小道觀打造各類道士度牒。

山上大宗門,可以私自授籙,但是山下王朝,哪怕大如青神王朝,都需要跟白玉京領取度牒,天下十四州,各國按例按時來此領取份額,數量不等。

身為白玉京之外的道官,姚清經常受邀去往青翠城講課傳道,而且次數極多。

姚清斬三尸而成的三尊尸解仙,先後共登仙籍,一仙人兩玉璞,三位完全可以單獨來看的道士,按照白玉京譜牒,是要比那些“兵解”而來的“鬼仙”高出許多。

而三尊尸解仙本身,亦有陰神,只是受先天限制,不可煉陽神,那麼再加上姚清真身,陰神與陽神身外身,只說化身的數量,幾乎可以媲美陸沉,準確說來,姚清的大道,看上去最為接近陸沉的七心相。

所以姚清這位青神王朝的三朝首輔,在白玉京五城十二樓這邊,一直被譽為“青冥天下陸沉第二”。

而白玉京陸掌教,在白玉京之外的江湖上,則有個響噹噹的綽號,“白玉京小姚清”。

一聽就知道是誰搗鼓出來的說法了。

陸沉當然是將這個如雷貫耳的綽號,開開心心笑納了,至於姚清作何感想,外人不得而知。

餘鬥難得主動詢問,“寶瓶洲青鸞國,白雲觀那位僧人,是不是師兄的分身之一?”

陸沉搖頭道:“不好說。始終無法確定此事。”

陸沉問道:“餘師兄有沒有問過師尊,閏月峰武夫辛苦,是不是我們青冥天下的那個存在?”

餘鬥說道:“沒問過師尊此事,但是大致可以確定答案了。”

每一座天下,都存在著與天下第一人相互壓勝的存在,神異古怪,匪夷所思。

雙方或各行其道,井水不犯河水,或大道背離,就此互為苦手,相互牽制。就算是三教祖師,都無法純粹以自身學問將其鎮壓。

就像五彩天下那邊,屬於應運而生,壓勝天下第一人寧姚的存在,多半就是那個名叫馮元宵的小姑娘了。

相較於至聖先師的那場君子之誅,歷來非議不小,被視為白璧微瑕之舉,其實還有陸沉在那漁夫篇,曾經率先提出的“分庭抗禮”,是說至聖先師與那位撐船老舟子的典故,事實上,大掌教寇名猶有一個典故,是說那“小兒辯日”,其實也是至聖先師與浩然天下那位存在的一次見面,但是這些都不算什麼,真正稱得上是雲波詭譎的一場暗中交鋒,還是禮聖重新制定規矩之時,至聖先師再次“偶遇”一位幽居山中的修道之人,偶爾有些經過大肆渲染的殘片斷章,都喜歡故意將那場誰都不曾親眼見到的狹路相逢,說得無比鮮血淋漓,言之鑿鑿,至聖先師直接將其打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