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五百八十九章 角落裡的那個孩子


她嘆息一聲,“為何一定要為別人而活。”

習武練拳一事,崔誠對陳平安影響之大,無法想象。

方才那句話,顯然有一半,陳平安是在與已逝之人崔誠,重重許諾,生死有別,依舊遙遙呼應。

陳平安搖搖頭,“不是這樣的,我一直在為自己而活,只是走在路上,會有牽掛,我得讓一些敬重之人,長久活在心中。人間記不住,我來記住,如果有那機會,我還要讓人重新記起。”

她陷入沉思,記起了一些極其遙遠的往事。

陳平安走出一段路後,便轉身重新走一遍。

她也跟著再走一遍回頭路。

這就是陳平安追求的無錯,免得劍靈在光陰長河行走範圍太大,出現萬一。

世間意外太多,無力阻攔,來則來矣。

但是最少在我陳平安這邊,不會因為自己的疏忽,而橫生枝節太多。

最知我者,齊先生,因我而死。

他們坐在城頭之上,一如當年,雙方坐在金色拱橋上。

陳平安問道:“是要走了嗎?”

她說道:“可以不走,不過在倒懸山苦等的老秀才,可能就要去文廟請罪了。”

陳平安說道:“短暫離別,不算什麼,但是千萬不要一去不回,我可能依舊扛得住,可終究會很難受,難受又不能說什麼,只能更難受。”



她笑著說道:“我與主人,生死與共萬萬年。”

陳平安轉過身,伸出手掌。

她抬起手,不是輕輕擊掌,而是握住陳平安的手,輕輕搖晃,“這是第二個約定了。”

陳平安笑著點頭,“說到的,都會做到。”

她收回手,雙手輕輕拍打膝蓋,遠望那座大地貧瘠的蠻荒天下,冷笑道:“好像還有幾位老不死的故人。”

陳平安說道:“那我多加小心。”

她說道:“如果我現身,這些鬼鬼祟祟的遠古存在,就不敢殺你,最多就是讓你長生橋斷去,重新來過,逼著主人與我走上一條老路。”

陳平安搖頭道:“不管今後我會怎麼想,會不會改變主意,只說當下,我打死不走。”

她笑道:“知道啦。”

陳平安突然笑問道:“知道我最厲害的地方是什麼嗎?”

她想了想,“敢做取捨。”

就比如當年在老秀才的山河畫卷當中,向穗山遞出一劍後,在她和寧姚之間,陳平安就做了取捨。

若是錯了,其實就沒有之後的事情了。

一個諂媚於所謂的強者與權勢之人,根本不配替她向天地出劍。

人間萬年之後,多少人的膝蓋是軟的,脊樑是彎的?不計其數。這些人,真該看一看萬年之前的人族先賢,是如何在苦難之中,披荊斬棘,仗劍登高,只求一死,為後世開道。

只不過最終這撥人慷慨死後,那種與神性大為不同的人性之光輝,也開始出現了變化,或者說被掩蓋,當年神祇造就出來的傀儡螻蟻們,之所以是螻蟻,便在於存在著先天劣性,不單單是人族壽命短暫那麼簡單,正因為如此,最初才會被高高在天的神靈,視為萬年不移的腳下螻蟻,只能為眾多神靈源源不斷提供香火,予取予奪,除此之外,性命與草芥無異。那會兒,俯瞰大地的一尊尊金身神祇,其實有一些存在,察覺到了人間變故,只是憑藉人間香火凝聚淬鍊金身一事,涉及神靈長生根本,並且收益之大,無法想象,簡直就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一口源泉,故而有一些神靈,是視而不見,有一些則是不以為然,根本不覺得碾死一群螻蟻,需要花費多少氣力。

可最終結局演變至此,當然還有一個個偶然的必然。例如水火之爭。

最大的例外,當然是她的上一任主人,以及其餘幾尊神祇,願意將一小撮人,視為真正的同道中人。

那是人間劍術與萬法的發軔。

陳平安搖搖頭,輕聲道:“我心自由。”

然後陳平安笑道:“這種話,以前沒有與人說過,因為想都沒有想過。”

她喃喃重複了那四個字。

“我心自由。”

————

陳平安又被老大劍仙丟回城池之內,納蘭夜行已經出現在門口,兩人一同走入寧府,納蘭夜行輕聲問道:“是老大劍仙拉著過去?”

陳平安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納蘭夜行其實本來就談不上有多擔心,既然得知是老大劍仙所為,就更加放心。

不過陳平安以心聲說道:“納蘭爺爺,與白嬤嬤說一聲,有事情要商量,就在芥子小天地那邊。”

納蘭夜行神色凝重,“與小姐議事?”

陳平安笑道:“一起。”

四人齊聚於演武場。

陳平安便將劍靈一事,大致說了一遍,只說現況大概,不涉及更多的淵源。

納蘭夜行與白煉霜兩位老人,彷彿聽天書一般,面面相覷。

仙劍孕育而生的真靈?

是那傳說中的四把仙劍之一,萬年之前,就已是殺力最大的那把?與老大劍仙陳清都算是舊識故友?

寧姚還好,神色如常。

然後演武場這處芥子天地便起漣漪,走出一位一襲雪白衣裳的高大女子,站在陳平安身旁,環顧四周,最後望向寧姚。

寧姚一挑眉。

劍靈笑道:“放心,我很快就走。”

寧姚說道:“你不走,又如何?”

劍靈凝視著寧姚的眉心處,微笑道:“有點意思,配得上我家主人。”

陳平安心知要糟,果不其然,寧姚冷笑道:“沒有,便配不上嗎?配不配得上,你說了又算嗎?”

納蘭夜行額頭都是汗水。

白煉霜更是身體緊繃,緊張萬分。

劍靈笑道:“不算不算,行了吧。”

寧姚呵呵一笑。

陳平安眼觀鼻鼻觀心,十八般武藝全無用武之地,這會兒多說一個字都是錯。

劍靈打了個哈欠,“走了走了。”

本就已經飄渺不定的身形,逐漸消散。最終在陳清都的護送下,破開劍氣長城的天幕,到了浩然天下那邊,猶有老秀才幫忙掩蓋蹤跡,一同去往寶瓶洲。

遠行路上,老秀才笑眯眯問道:“怎麼樣?”

劍靈說道:“也不算如何漂亮的女子啊。”

老秀才輕輕搓手,神色尷尬道:“哪裡是說這個。”

劍靈哦了一聲,“你說陳清都啊,一別萬年,雙方敘舊,聊得挺好。”

老秀才皺著臉,覺得這會兒時機不對,不該多問。

劍靈低頭看了眼那座倒懸山,隨口說道:“陳清都答應多放行一人,總計三人,你在文廟那邊有個交代了。”

老秀才惱火道:“啥?前輩的天大面子,才值一人?!這陳清都是想造反嗎?!不成體統,放肆至極!”

劍靈說道:“我可以讓陳清都一人都不放行,這一來一回,那我的面子,算不算值四個人了?”

老秀才大義凌然道:“豈可讓前輩再走一趟劍氣長城!三人就三人,陳清都不厚道,我輩讀書人,一身浩然氣,還是要講一講禮義廉恥的。”

劍靈又一低頭,便是那條

蛟龍溝,老秀才跟著瞥了眼,悻悻然道:“只剩下些小魚小蝦,我看就算了吧。”

在倒懸山、蛟龍溝與寶瓶洲一線之間,白虹與青煙一閃而逝,瞬間遠去千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