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二百七十八章 武無第二,拳高天外


打完最後一場架,曹慈就跟他師父告辭離去,師徒二人應該是就此離開劍氣長城,返回中土大端。

曹慈臨行前,對陳平安說道:“陳平安,你回倒懸山之前,那座小茅屋,能不能幫我照看一下?”

陳平安抹了把額頭汗水,笑道:“沒問題。”

這是曹慈獨有的善意。

白衣少年和女子武神在走馬道上愈行愈遠。

老劍仙對陳平安提醒道:“我要撤去小天地了。”

陳平安點點頭,示意自己沒問題。

老劍仙隨手撤去那方天地的禁制,劍氣頓時洶湧而至,陳平安當下神魂震盪,受傷不輕,只能老老實實以劍爐立樁與之抗衡。

一個時辰後,陳平安才能夠走動,與寧姚來到面向南邊的城牆附近,她問道:“沒事吧?”

陳平安搖頭道:“這點傷不算什麼。”

寧姚皺眉,指了指心坎,“我是說這裡。”

順著少女青蔥一般的纖細手指,陳平安視線久久沒有轉移。

結果寧姚一巴掌拍在陳平安頭上。

陳平安撓撓頭,趕緊亡羊補牢,“心裡頭,更加沒事。”

男人的腦袋女人腰,一個拍不得,一個摸不得。

但是這種話,陳平安哪裡敢講。

寧姚背靠城牆,憂心問道:“真沒事?”

一天之內,陳平安輸了三次,輸得不能再輸了。

第一次是陳平安和曹慈切磋拳法技擊,雙方如有默契,都很純粹,可陳平安次次出拳,好像剛好要比曹慈慢上一線。

不是說陳平安的拳法不入流,恰恰相反,崔姓老人傳授的神人擂鼓式,雲蒸大澤式等拳招,一旁觀戰的女子武神都有數次點頭。

反觀曹慈顯得太寫意閒適了,閒庭信步,未卜先知,料敵先機,陳平安的拳腳,就像剛好湊到他想要到的地方。

陳平安就沒有打中過曹慈,一拳都沒有。

在老劍仙和寧姚都覺得一場足矣的時候,這次輪到女子武神微笑建議,再打一架,並且讓陳平安放開手腳,不用拘束於拳法。

第二場,陳平安用上了飛劍初一和十五,助陣,甚至用上了幾種符籙。

可是比起曹慈的身法,還是要慢一點,不多不少,依舊是一線之差。

這一次,就連寧姚都替陳平安感到無奈。

如同下棋,同樣是九段國手,強九勝弱九,並不奇怪,可如果這個強九棋手,次次半目勝出,恐怕說明兩者之間的棋力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最後一場架,是陳平安自己提出來,曹慈點頭答應。

第三場,陳平安開始變了。

變得不像是在跟曹慈過招,而是跟自己較勁,不斷強行變更既定拳招的路數,試想一下,神人擂鼓式也好,鐵騎鑿陣式也罷,都是崔姓老人錘鍊千百萬遍的“神仙手”,陳平安這種行徑,看上去有些自亂陣腳。

於是曹慈出拳,比陳平安的出拳,不再是隻快一線,許多時候,曹慈在陳平安出拳之初,或是拳架中段就打爛了陳平安的拳意,根本就比前兩場還要輸得更慘。

但是在場三人,哪怕是武道之外的寧姚,最終都看出了陳平安的臨時變陣,大方向是對的。



最主要的差距,還是在四境底子上。

第三場之後,曹慈對陳平安伸出了大拇指,只說了四個字,再接再厲。

如果不是曹慈,也不是陳平安,恐怕所有人都覺得曹慈這是在挑釁,是在耀武揚威,或是在居高臨下,俯瞰敗者。

但是,曹慈的心平氣和,陳平安的心境安定,並不能改變一個事實。

同樣是四境武夫,陳平安如今是名副其實的曹慈手下敗將。

所以“劍心澄澈、鋒芒畢露”的寧姚才有此問,她擔心陳平安輸了第四場。

無形中的心境之爭。

一旦武道心境被曹慈碾壓破碎,恐怕陳平安別說是武道止境,此生躋身七境都難。

好在陳平安說沒事。

寧姚相信他。

陳平安不怕死,她在驪珠洞天的時候就知道,差點死在搬山猿手下,差點為了她跟馬苦玄換命。

但是不怕死,不意味著就不怕輸。

一窮二白的時候,光腳不怕穿鞋的,可是當寧姚之前在倒懸山鸛雀客棧,看到一桌子的寶貝,才知道原來陳平安已經挺有錢,尤其是武道可期。

所以寧姚擔心陳平安會鑽牛角尖。

所幸不是。

兩人一起坐在朝南的城頭上,肩並肩。

寧姚將一新一舊兩把劍疊放在膝蓋上,陳平安依舊揹負只剩下一把槐木劍的劍匣。

她其實覺得降妖這個劍名挺俗氣的,但是一想到陳平安還揹著一把除魔,就不跟他計較了。

陳平安雙拳撐在膝蓋上,身體前傾,千里之外,就是無數妖族大軍的駐地,蜂擁蟻簇,聽寧姚說每一次妖族大軍進攻劍氣長城,這個峽谷就會塞滿密密麻麻的妖族,但是,它們的頭頂,同樣會有密密麻麻的飛劍。

陳平安跟寧姚在一起,都是想到什麼就隨便聊什麼。

從老劍仙陳爺爺,到曹慈和女子武神,以及他們所在的中土神洲大端王朝,再到擁有四大仙劍之一的龍虎山大天師,談到了仙劍,自然而然就牽扯到了被譽為真無敵的道老二,因為他那把仙劍被譽為“道高人間一尺”,然後就是道老二座下一脈的倒懸山,最後回到了劍氣長城,陳平安的拳法。

兜兜轉轉,聊得隨心所欲。

陳平安從未坐過這麼視野開闊的地方,心境上更是。

就這麼彷彿直接跟一座天下面對面。

陳平安情不自禁道:“最早練拳是為了活命,等到不用擔心壽命的時候,就開始去想自己為什麼練拳,第一次覺得我的出拳一定要更快,比誰都快。後來我又覺得我的出拳,不一定是最強的,但一定是最有道理的,所以我看書,向人請教學問,跟別人學為人處世,讓身邊的人在我做錯的時候,要告訴我。”

陳平安摘下酒葫蘆,喝了口酒,有些無奈道:“我跟人講道理,歸根結底,是為了讓對方也講道理。而不是我覺得我的道理,就一定是對的。只可惜這趟走下來,很多人連道理都不願意講。”

“官服,姓氏,兜裡的銀子,幾境幾境的修為,大概他們都很省心省力,覺得這些就足夠講清楚道理了吧。”

陳平安突然想起劍修左右,那個劍術之高、人間無敵的男人。

好像這個齊先生的師兄,劍修左右,也很不愛講道理。

但是兩者是有天壤之別的,一個是主動為惡,一個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就算他倒黴了。

所以他選擇遠離人間。

而且他說了一句話,大致意思是說所有修道之人,已經不算……人了,是異類。

除了字面意思之外,陳平安不解其中深意,但覺得這是一句很沉重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