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兩百一十八章 仙師駕到(第3頁)

  當大髯刀客讓道士張山離開的時候,陳平安略作思量,腳尖一點,身形拔高,然後踩在廊柱之上,往三進院子彈射出去,身形在抄手遊廊的高處,一閃而逝,雙手在前方橫樑上輕輕一拍,身形往上好似游魚浮水一般,從中順暢穿過,很快就從三進回到二進院子,飄然落地,站在原先住處的廂房門口,坐在門檻上,在陳平安屁股剛剛坐實的瞬間,年輕道士就一頭衝過來。

  “陳平安!”

  道士張山火急火燎道,“咱們拿上東西趕緊走,徐俠士要我們趕緊去往小鎮,事情曲折,我一時半會說不清楚……”

  陳平安站起身,突然指向古宅大門那邊,“有人闖進來了。”

  有一行人在進門之後,紛紛收起油紙傘,繞過影壁,折入遊廊當中,向他們這座院落大步而來。

  這一行人,俱是身穿一襲素雅高潔的精緻道袍,頭頂道家三教之一的魚尾冠,五名道士,老幼男女皆有,氣勢非凡。

  為首老道應該是領頭人,在夜幕之中,仍是眼神炯炯,精光四射,一看就是修道有成的神仙中人。

  其餘四人,有弱冠年齡的青年道人,手持銅鈴,揹負烏鞘長劍,劍穗為一長串金黃色絲結,異常矚目。

  有一對相貌酷似的少年少女,神色倨傲,一人腰間懸掛盤曲起來的漆黑長繩,一人腰間斜挎一根青黃相間的漂亮竹鞭。

  還有一個笑臉嘻嘻的稚童,因為他的個頭最小腿最短,便顯得尤為走路帶風,大搖大擺,手裡拎著一根不起眼的長條木塊,卻篆刻有“萬鬼俯首”的古字。

  青年道人輕聲笑道:“師父,是人非妖。”

  老道人點點頭,便不再理會站在廂房門口的陳平安和張山,徑直前行,後邊男女與他們擦身而過的時候,對揹負木匣雙劍的陳平安都沒什麼興趣,只是打量了幾眼道士張山的道冠和道袍,好像都覺得有些新鮮。

  五名道士就這麼把兩人晾在身後,老道人在跨入三進院落之後,猛地怒喝道:“孽障楊晃!還不滾出來認罪!”

  繡樓下的持劍男子聽聞這個熟悉嗓音後,頓時喜憂參半。

  喜的是,那個老道人是毋庸置疑的神誥宗內門弟子,這意味著自己的那封求救信,起到了作用,宗門雖然早已剔除自己的道士譜牒,但依然不打算置之不理,而是真的派人下山調查此事,這意味著姓秦的淫祠山神,註定要吃不了兜著走。

  但是男人心底也泛起更大的憂慮,老道人與他是同輩中人,是同一年進入神誥宗的天之驕子,並且各自的師父是師兄弟,師祖更是同一人,但是兩人的關係,卻極其惡劣,在神誥宗修行的時候,兩人就水火不容,如今一個是高不可攀的仙師,一個是人不人鬼不鬼的卑賤倀鬼,若是那個老道公報私仇,他能如何?

  老道人身後,而不是他楊晃身後,是擁有一洲道主坐鎮山門的神誥宗。

  持劍男人讓女子躲在自己身後,他輕輕將長劍刺入地面,不再持劍,面向遊廊,長揖到底,“楊晃願意接受宗門責罰。”

  老道人意氣風發地跨入繡樓廣場,扯了扯嘴角,“楊晃,百年不見,混得挺風生水起啊。”

  大髯刀客轉頭望去,看清楚五名道士的裝束後,不是上前攀交神誥宗諸位仙師,而是向那位作揖男子抱拳道:“今夜是徐某人冒犯賢伉儷了,在此誠心賠罪!若有需要,徐某人定當挺身而出。”

  大髯漢子行走江湖二十載,眼力何等老辣,一眼就看穿楊晃跟神誥宗那名老道人的不對付。

  福禍相依,不外如此。

  那些個老老小小的光鮮道士,只差沒在額頭上貼有“正派人士”四個字。

  讓道士張山感慨一句“不愧是寶瓶洲的道士”,再看看自己的家當打扮,來自俱蘆洲的年輕道人便有些自慚形穢,不過放心不下大髯刀客,就拉著陳平安遠遠跟著,最後在遊廊欄杆旁蹲著。

  神誥宗老道士已經帶著四名下山歷練的同門晚輩,走入破敗不堪的廣場,負於身後的手掌,悄悄做了個宗門獨有的手勢,其餘四人立即飛掠出去,各佔位置,圍困住了古宅男女,其中負劍男子,還站在了高牆之上,看這架勢,可不像是靠山到來該有的排場。

  名為楊晃的男子,伸手握住醜陋女鬼的手,輕聲道:“願生生世世,結為夫妻。”

  女鬼依然口不能言,嗚嗚呀呀,但是在場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在說那句“願生生世世,結為夫妻。”

  就這麼一下。

  原本打算冷眼旁觀的草鞋少年,眼淚嘩啦一下就流了下來。

  就連他自己都有些茫然。

  兒時記憶早已模糊,許多事情都已記得不太清楚。

  但是有一幕,陳平安至今還清清楚楚記得,他爹是一個不善言辭的木訥性子,可能一輩子就只說過一句情話了,“下輩子咱們還能不能繼續在一起啊?”

  當時正在縫補衣裳的嫻靜女子,只是笑著反問,“怎麼就會不在一起了?”

  當時陳平安就依偎在女子懷中,對於這些涉及生生死死的言語,年紀太小,沒什麼感觸,但是爹孃當時那一刻的容貌神情,偏偏就讓孩子記住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爹孃走了後,越往後,陳平安就會越覺得,如果真正喜歡一個人,好像一輩子是不夠的。

  於是就有這麼一出場景。

  道士張山無意間發現陳平安的異樣,抹了抹自己臉頰,有些疑惑,雨下得再大,也不至於滿臉是雨水吧?何況這場滂沱大雨,到了現在已經變作綿綿細雨了,便是不撐傘都無妨。

  張山有些擔心,問道:“陳平安,沒事吧?”

  陳平安趕緊胡亂抹了一把臉,擠出個笑臉,搖頭道:“沒事沒事,今晚這麼多古古怪怪,太嚇人,我這個人比較後知後覺,之前顧不上驚嚇,現在沒事了,才敢放開了哭。”

  道士張山一臉佩服表情,伸手拍了拍陳平安的肩膀,轉過頭去,忍住笑道:“你就當我沒看到。”

  神誥宗老道人環顧四周,最後笑望向直腰站立的古宅男子,嘖嘖道:“物是人非事事休啊,好一對苦命鴛鴦。楊晃,你覺得貧道會如何處置你們?你說是按照宗門的金科玉律,照規矩法辦呢?還是按照你我之間的私人交情,不按規矩行事呢?”

  古宅男人咬緊牙關,默不作聲。

  只是最後,他就要下跪求情,只求這個神誥宗仙師法外開恩。

  大髯刀客正要開口說話,他必須仗義執言,不吐不快!

  老道人轉過頭去,眼神陰沉,一聲暴喝,“閒雜人等,乖乖閉嘴!神誥宗清理門戶,由不得別人指手畫腳!”

  大髯刀客給氣得眼珠滲出血絲,恨不得一刀掄起就劈砍過去。

  但是最後也只能頹然嘆息。

  這種宗門大派的家務事,外人膽敢摻和,真是死了也白死。

  江湖如此,山上也是。

  走在哪裡都一樣,哪裡都讓人憋著一口悶氣。

  就在此時,陳平安轉頭悄悄遞給道士張山一顆圓球,“張山,從現在起,我們兩個就算是不認識了。這東西你收下……”

  道士張山一把推回,湊過腦袋輕聲道:“陳平安,你可千萬別胡來,只要你先動手,就完全佔不住理了,對付這些正道仙師,小道曉得如何對付,肯定比打架管用,記住,等下我被人揍的時候,你別出手幫忙,否則就會前功盡棄了。”

  陳平安問道:“這也行?”

  年輕道士笑臉燦爛道:“試試看,如果不行,你再頂上唄。”

  說完這句話,道士張山有些樂呵,陳平安撐死了不過三境武夫,上去也是捱揍的份啊,還是三教老祖在上,保佑徒子徒孫張山峰此次出馬,一定要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