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白有思 作品

第三十二章風雨行(32)(第2頁)

  翟謙點點頭……倒不是說他一下子就被說通了,而是說他一個豪強加郡吏,文化有,但不多,道理曉得,但眼界窄,只是入了黜龍幫才開闊些,平素最怕張首席這些人說些亂繞的道理,結果其他人都還紛紛點頭,好像都聽懂的樣子,再加上之前徐世英的發作,這就讓他慌張,便只能點頭。

  當然,點頭後翟大頭領臨坐下時還是想起了什麼,趕緊應聲:“這次是我不對,不該這個時候說這事的。”

  張行再三點頭,等對方坐下卻又開口道:“諸位,既然話到這兒了,我就多說幾句。現在在打仗,之前幾百年也都在打仗,諸位當然覺得管兵馬的、手裡有一營兵的才算是正經的路數,便是做太守、總管也要看手裡有沒有兵才算數……下面傳的那些話,什麼‘總管不如現管’的我都知道……但時勢易轉,天下事不是一成不變的,黜龍幫也不是隻要打仗,真有一日我張三藉著諸位的威風,連東夷都打下來了,證位了神仙,卻不知道那時候天下還留許多兵?郎將可比得上太守?”

  這一次,眾人難得紛紛附和,卻大都覺得張首席在放屁,真有那日那日再說,熬到那時候還做郎將算自家倒黴便是。

  也就是雄伯南幾人深信不疑。

  張行自然曉得這群出身駁雜的兵頭怎麼想,也不做理會,繼續開會:“給虞頭領設個座位,咱們接著說下件事……也就是渦河上起橋的事情,之前打仗需要渡過來,如今則要保障後勤,所以需要大力起橋,保障後勤,但沒必要再封凍河流……這件事交給柴孝和龍頭來做,渦河南邊派出去的四個營,馬上從滎陽南下的幾個軍法營,河南兩個行臺的官府、倉儲、民夫也都交給柴龍頭,淮右盟的進軍事宜也交給他……柴龍頭對接到這邊就是徐副指揮。”

  除了徐世英點了下頭,大帳內很平靜,經歷了之前的一次波瀾,這些事情就顯得平淡了起來。

  “第三件事就是立壘。”張行繼續言道。“就在城下立壘……李龍頭抓總,徐副指揮做副,立個無懈可擊的營壘!”

  此言一出,眾將終於議論紛紛:

  “只是立壘嗎?”有人詫異問道。“這是要長期對峙打呆仗?我們耗得起?河北那邊馬上該有反應了!”

  “還有分兵做犄角,下一件事就是這個。”張行立即作答。“河北的事情確實麻煩,但總要先管這邊。”

  “與其立壘,為什麼不打下譙城呢?”雄伯南也出言質詢。“我看城內士氣萎靡,尤其是咱們昨日又放進去不少禁軍傷員……不管那個內應應不應,我出手便是。”

  “譙城說下便下。”張行認真道。“但司馬正既到了,城內這兩兄弟便是個手段,可以用來跟司馬正交涉……這便是我要說的最後一件事,這一仗,做好準備,立壘嚴整,分兵犄角,攻守自若,然後儘量跟東都軍議和……這一仗對雙方而言過早了,我們太累了,減員也多,再打一場大仗必然傷亡劇增;而司馬正此來也只是為了接應禁軍,並沒有跟我們拼命到底的理由。”

  不少人如釋重負。

  坦誠說,之前範圩子一戰固然打的精彩,但黜龍軍良莠不齊的戰力遇到還有一點強弩之末態勢的禁軍時,確實也損失不少,而這次司馬正來的時機似乎將將好,輪到黜龍軍強弩之末,再打下去也難。

  但也有人有些其他想法:“趁著東都軍中軍尚在幾十裡外,今夜突襲對方前軍如何?”

  “我覺得是誘餌。”出乎意料,回答這個問題的居然是虞常南。“司馬正原本是想來救援,必然要儘速行軍,而現在這個拖拉姿態是反常的,我能想到的就是,他知道大戰結束,臨時改了計劃,故意落在後面,想用前軍做誘餌。”

  李定在內,不少人都點頭認可。

  張行也點了頭:“這種局面一旦受挫,就艱難起來了。”

  “分兵怎麼分?”建議被否決,牛達趕緊回到原本計劃上來問。

  “針尖對麥芒,分之一支兵馬,過河,繞到東都軍前軍和中軍之間的谷陽去。”李定接口道。“兵力要足,實力要強,可以隨時吃下李清臣和王懷通。”

  牛達不吭聲了。

  “那……我去?”雄伯南蹙眉道。

  “不必。”打完進入黜龍幫後的第一場大仗,李定明顯輕鬆了不少。“真要打,雄天王可以自行輕鬆去支援……”

  “讓王五郎去,帶五個營。”張行給出預定方案。“馬分管(馬圍)已經南下,天王直屬的幾個軍法營也會來,一起來的還有幾位金剛,十三金剛俱在,就不慌。”

  王叔勇精神一振,立即應下,這是他的優點,敢打敢拼,聞戰則喜。

  相對應的,雄伯南則鬆了口氣。

  坦誠說,現在這局勢他還是比較焦慮的,一則對面大約算一算居然有四位宗師,作為黜龍幫唯一宗師不免壓力倍增,尤其是伏龍印碎了;二則,作為之前負責偵查警惕東都軍與吐萬長論的人,雖然實際上只是針對開戰當日的短期偵查,可吐萬長論與東都軍合流,尤其是司馬正收攏了王代積一起過來,不免有些自責。

  “若是議和,有什麼說頭嗎?”又有人來問。

  “沒有。”張行脫口而對。“先接觸看看,走一步算一步……雖然咱們不想再打仗,我也覺得對方也不想打仗,但凡事都不是心想事成的,咱們決不能接受對方過度的訛詐,不能讓這一仗死的那麼多兄弟白死……但同時,總得計較薛常雄那裡跟河北的局勢,真有壞消息,真得計較清楚。”

  眾人無話可說。

  黜龍幫已經是個成熟的勢力了,會議結束,立即便執行了下去,搭橋、立壘、分兵、派遣文書參軍往各處做使者,一切都還算是有條不紊。

  不知道算是意料之中還是意料之外,東都軍的反應明顯慢了半拍。而且,信使進入譙城、吐萬長論與趙佗大營、谷陽城,全都遭到了已讀不回的應對。

  但也無所謂了,在拖拉了一整日之後,司馬正終於率領中軍抵達譙城北面渦河南側的曠野中,然後就地與前軍合兵立營,卻又往前鋪陳營寨,以至於前營距離對方數量達到五萬之眾。

  當然,也派遣了一支兵馬支援了谷陽。

  這個時候,黜龍幫在譙城下方建立的營壘中大約還有二十個營,加上分兵的五個營數量,約四萬眾,雙方正式開始對峙。

  不過,這一次張行就沒有對司馬正主動派遣信使了,他還是對司馬化達、李清臣、王懷通、吐萬長論、趙佗,包括剛剛抵達的王代積、屈突達,甚至包括當年在徐州交戰過的樊超、衛忠,乃至於包括司馬正的主騎王童這些人不停得發信送信,而且還不只是自己發,還讓所有跟對方將領能扯上關係的人都發。

  徐師仁就吐槽過,自己半輩子沒寫過這麼多噓寒問暖、剖明形勢的信。

  但是,就是不給司馬正發信。

  就這樣,對峙了大約又兩日之後,隨著雨水落下又放晴,這日早間,東都軍、黜龍軍、黜龍軍分寨依次飄起大量炊煙,很顯然,雖然不曉得是浮橋數量的快速增多、分兵的如鯁在喉,又或者是這麼多無聊的書信,包括可能是某些情報被探知,乃至於單純的想示威,東都軍最終決定出陣。

  上午時分,雙方營寨開始騷動,營門大開,各部有條不紊開始出兵,就在兩營之間空地上開始排兵佈陣。

  譙城城頭上,司馬進達望著夏日陽光下的這一幕,看了許久,忽然一聲嘆氣:“咱們輸的不冤!”

  旁邊的封常攏著手,認真點點頭:“確實,一直走到徐州的時候……不對,是走到潁水的時候,哪怕沿途遭遇過十幾個營了,咱們都還覺得黜龍幫就是個大點的、有些制度的盜匪,從未將他們抬到跟禁軍並列的地步……結果呢,不曉得人家有多少兵力,不知道人家戰力如何,稀裡糊塗先立約又違約,送到了人家口中。憑什麼不敗?”

  話到這裡,封常愈發蹙眉:“想想也是,人家幾年前就跟河間大營有來有回了,咱們當時到底是中的什麼邪?!”

  司馬進達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看向了北面,彼處一面大將軍級別的制式繡邊黃色雲紋軍旗緩緩而出,正中間稍顯扁一些的司馬二字在他的修為中漸漸清晰起來。

  封常也望向了那裡,卻只能看到隱約一面大旗。

  “七將軍要做援助嗎?”封常心中微動。

  司馬進達緩緩搖頭。

  “七將軍聽我一句勸。”封常見狀猶豫了一下,緩緩來言。“下面黜龍軍大營裡,應該至少有兩個宗師,可能還有個什麼能對大宗師的十三金剛,還可能有伏龍印,再加上成名的成丹高手七八位、凝丹幾十位,咱們這個城,根本就沒有抵抗的能力……想要活命,只是看司馬大將軍那裡的結果,你留在這裡,其實無益。”

  “我知道。”司馬進達抬頭看了看刺眼的陽光。“但沒辦法,大兄還在這裡,他也是個關鍵。”

  封常點了點頭,心中頗顯遺憾,卻也只能眯著眼睛看向了遠處的戰場。

  又過了一陣子,大約快到中午時候,彼處戰場中央,隨著雙方列陣完畢,張行和司馬正終於再見面了,一起相見的,還有秦寶、李定、王代積這些都中故人。

  “可惜了,思思不在,李清臣也不來,還有錢唐也不在,否則可以就地擺宴的。”張行騎著一匹劣馬言笑晏晏。

  此言一出,唯一賠笑的居然是對面的王代積……但是馬上他就肅然了,因為其他人都沒笑。

  司馬正看著對方,然後仰天看了看陽光,復又低下頭來嘆道:“軍國重事,生死存亡,張三郎倒是一如既往這般輕佻。”

  “莊重過的。”張行認真作答。“這幾年一直挺莊重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曉得你來了,反而輕佻起來了。”

  司馬正愣了一下,然後也來笑:“你這是嘲諷我嗎?”

  “不是。”張行搖頭懇切以對。“我是覺得,敗給其他人都不甘心,若是敗給你,也就敗了。”

  這個反轉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不止是司馬正,便是雙方陣前面理的各自七八人都有些沉默。

  “兩軍交戰……”司馬正重新肅然,但還是那句話。“張首席只會戲謔嗎?”

  “那就說點正經的。”張行也肅然起來。“閣下從東都來,那地方是天下之中,應該知道不少消息……河北那裡薛常雄有沒有趁我們不在起兵攻打我們黜龍幫?”

  司馬正原本只覺得自己完全被對方繞著走,但既然說到這個,他倒是樂意奉陪:“我不曉得薛大將軍有沒有主動攻打你們,但我從收攏部隊,準備蓄力一擊時,便已經往河北送信了,約定的就是五月下旬開始時務必南下出兵。”

  張行點點頭,不置可否,只繼續來問:“那西面呢?關西是什麼局勢?巫族退兵了嗎?”

  “哪來的退兵?”輪到司馬正笑道。“巫族三部中的兩部幾乎傾族而來,勢要奪取關中,怎麼可能說退就退?就因為白橫秋是白老爺子的後人?”

  張行不置可否,只是認真提醒:“人家是丞相,如何能直呼其名?白丞相有擁立之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