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白有思 作品

第七章風雨行(7)(第2頁)

  “我猜也是如此,不管如何,我隨總管在這裡,不回去了。”袁盈立即表態。“我沒有什麼其他指望,就是不能跟司馬氏同列。”

  “那就請袁監安心留下。”來戰兒立即頷首。

  就這樣,秘書監袁盈只在六合山下的烏江城內留下,其實,來戰兒和他的萬餘江都兵昨日其實也剛剛來到此處不過一日,他是聽聞後方消息,驚愕之餘剛剛放棄了對前方歷陽城的進逼……這一日是三月十四,卻有些雲層時時遮蔽。

  安頓好袁盈,派出使者後,來戰兒有些疲憊,然而說是要早早歇息,卻晚飯也沒吃,也沒有去睡覺,只是坐在他那個充當椅子的木榻上望著案上燭火發呆,一直到雙月高深如輪。

  坦誠點說,以來戰兒這個天資卓絕的身體條件加上這個宗師修為,是不大可能真的疲憊的,與其說是疲憊,倒不如說是某種對局勢的不安以及皇帝死後不知所措的外在表現。

  來戰兒自問自己這一生還是非常精彩的。

  生下來就世道不好,正值亂世嘛,但所幸天賦異稟,稍微長成就仗著天賦異稟學著前輩麥鐵棍做賊來奉養老母,然後還想著學麥鐵棍這個老前輩再去陳朝當個兵,再去給老母掙個官身面子。

  沒成想,忽然間大魏建起來了,北面東齊被吞了,大江以北都成大魏疆土了。

  然後老母也沒了。

  渾渾噩噩的時候,晉王來到了江都開設行臺,聽說了自己,把自己喊過去打傘,見識多了,心思才活泛起來。

  那時候大江上下都說,江南有個麥鐵棍給陳主打傘,江北有個來戰兒給晉王打傘,就又記掛起了那個做賊的前輩……隨後,兩人的命運也似乎糾纏到了一起……等到陳亡了,麥鐵棍跟了楊斌,自己還跟著晉王;再接著,楊斌成了太師,晉王成了太子;然後楊斌死了,太子又成了皇帝……這個過程中,麥鐵棍和他來戰兒一起,全都水漲船高。

  都是成家立業,做了一方軍鎮大員,都成了國公,都成了柱國,在東都的時候,都是一衛大將軍,都是家裡點著真火的南將,還都成了宗師。

  倆人其實沒什麼交情,也沒有什麼共同履歷,可就是有點像是對手,又有點像是兄弟。

  隨即,忽然就開始徵東夷了。

  徵東夷也沒什麼,之前打巫族、逼降北地就很利索……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聖人開始變得荒唐起來,開始將軍國大事當成兒戲。

  而第一戰,那個彷彿鏡子裡自己一般的麥鐵棍就死了。

  從那之後,來戰兒就好像失去了功名、修行上的燈塔一般,開始在修行上止步不前,開始在政治上不知所措。

  但好在聖人信任他,將他派回了江淮之地的老家,接下來就跟周效明一起搭伴,著手設立海軍,建設徐州大營。

  回到家鄉,時不時的就能看到自己從小見到的江水桃林,身邊也都是說家鄉話南人,慢慢的也就解開了心結,還跟周效明關係緊密起來,政治上、軍事上都聽這個精明強幹的南地將種,甚至開始學著安排佈置子女的婚事,購置房產,捐助修真火觀。

  這種舒坦安穩的日子,便是二徵都沒有打破,這主要是因為二徵主力部隊交戰過於激烈,戰鬥結果過於慘烈,而過程又過於迅速,徐州大營根本沒有來得及全面參戰,還真就讓他躲過去了。

  可是,四年前的那個春夏之交,三徵來了。

  自己後半生好不容易重新交的好朋友、新兄弟周效明就那麼死了,辛苦多年建設的數萬徐州大營的水軍也都片板未歸,兒子也死了一個,就好像整個被軍報一口吞掉一般,如果不是周效明的幼子恨自己入骨,那般激烈的與自己撕扯,甚至直接做了反賊,他幾乎要以為這一戰是在做夢。

  而緊接著,根本不讓他喘口氣,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皇帝居然也棄了國家,來到了江都。

  從當日勸諫不成那一刻開始,來戰兒的生命中就只剩下煎熬了……他並不知道虞常基臨死前寫過什麼“可恨狂風空自惡”,若是知道,必定感同身受。

  誰讓他們都是所謂忠臣呢?而做這種皇帝的忠臣,除了煎熬還有什麼呢?

  總之,老母沒了,麥鐵棍沒了,周效明沒了,現在,那個被所有人唾棄,眾叛親離到只剩自己的聖人也沒了。

  人生中經歷過的那些事情,那些如山一般英雄,如風一般的豪傑,彷彿與天地凝固在一起,壯觀而又偉大的大魏朝,全都沒了。

  來戰兒感覺自己像是沒了根的燭火,不知道往哪裡飄,更不知道從哪裡獲得油脂來繼續燃燒……總不能去真火觀做個看火盆的吧?

  可真火觀只收女觀,男子進了真火教都是聽教主調遣的,現在連教主都是蕭輝手下的反賊,自己難道要給那些人當下手嗎?怎麼可能!

  正想著呢,身前案上那團火忽然就熄滅了。

  今日風也不大,但就是一團風吹來,將燭火熄滅了。

  來戰兒無奈,只是打了個響指,一股離火真氣便彙集到了燭芯上,燭火重燃。

  隨即,又陷入到了那種漫長的,不知道往何處依附的空虛與疲憊,以及對那些人和事的回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