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白有思 作品

第一百八十五章 江河行(12)


                 王焯是在一條溝渠裡見到即將成為張首席的張大龍頭的,彼時,後者正在涼爽的寒冰真氣包圍下以不知道是凝丹還是成丹的修為幫一個丈夫從軍的帶娃大嫂挖坑。

  菜園子的取水坑。

  這個家裡因為丈夫從軍,乾脆將家中授田一併租給了孃家、夫家幾個堂兄弟,但還有一片菜園子,可以日常供給到附近的周橋大市換取額外收入,委實捨不得,所以一直堅持。

  然而時至今日,隨著五月盛雨期潦草過去,雨量明顯不足,灌園用的河溝已經臨近乾涸,難以取水周橋大溝還有深水,但往來一次未免艱難……這個時候,男人的作用就起到了,其他人菜園子的主人都是怎麼做的呢?沒錯,挖坑。

  就是在挨著菜園子的那個半乾涸河溝裡繼續往下挖坑就行,因為這裡距離經過周橋的那條像樣的菏水支流並不遠,地下水是想通的,往下挖,自己就會存水,然後便可擔水來灌溉了。

  這樣擔水雖然還是很累,但對付一個面積不大的菜園子,也還是可以勉強支撐的。

  不過,對這位大嫂而言,擔水沒問題,挖坑就很難做了,尤其是大夏天進入滿是淤泥的爛坑裡,衣服也別想要了…...可是,真沒有人來幫這位大嫂挖坑。

  孃家兄弟們與夫家兄弟們要跟村社裡的人一起挖溝來灌溉更重要的莊稼,其他開園子的人也有自家田園要忙,並沒有多餘力氣。當然,稍微惡意一點,也可能是他們更樂意看到這個競爭者因為天時自然的消失。

  反正吧,在村社走訪中越來越閒的張行發現這個問題後便乾脆親自下場挖坑…而且還喊了附近的孩童,讓他們幫忙在挖出的淤泥中撿泥鰍。

  只能說,若不考慮周圍高頭大馬的騎士環列何止數十,孩子們戰戰兢兢,每塊爛泥都恨不能篩上幾十遍,泥鰍都要洗個乾乾淨淨,那端是一副軍民一家親的魚水之情。

  「龍頭真是體貼愛民。」

  王焯看著這一幕,砸吧了下嘴,去也乾脆擼起袖子和褲腿走了下去,片刻後,又不顧髒汙,直接用鐵鍁將半結塊的汙泥鏟入籬筐,然後親自託著往上送去。

  張行不免好奇:「這是作甚?」

  「這淤泥是肥田的好料。」王焯輕鬆做答,卻又在岸上將汙泥沿著岸邊鋪開晾曬。

  張行恍然,卻又注意到對方衣服上不過是片刻便已經沾了不少汙泥,復又來問:「王大頭領尚未凝丹?」「快了,但確實差了一口氣,委實慚愧。」王焯沒有多想,直接應聲。「不過如今風起雲湧的,黜龍幫聲勢日大,也應該不差我一個凝丹才對……聽人說,有河北的義軍頭領,當了一營將領,兩戰之後直接在大河上長嘯凝丹?」

  「有點誇張,但也差不離,乃是跟趙光一般,一嘯之下任督二脈俱通了。」張行一邊說一邊加快速度,稍微用些心思後,汲水坑的面積和深度便迅速擴大起來,也明顯遇到了泉眼,看到泥水湧出。「不過這也跟他經歷有關,浪蕩子,往年被所有人瞧不起,生逢亂世,偏偏又咬緊牙關,帶著一幫子人反覆試探、查驗,大河上下南北混跡了兩三年,最後才為時勢所迫入了幫,然後連戰連為陣前軍功前二,硬生生拔到頭領領一營騎兵,自然是一嘯通徹。」

  王焯點點頭,若有所思:「原來這口氣憋了許多年,但終究是黜龍幫給了他一嘯的機會。」

  「機會多還是人家自己爭得,就算一半是外力給的,也要再分一般給整個亂世時局,黜龍幫最多能給兩三成……你呢?」張行挖完坑,貼心的揮舞裹著斷江真氣的鐵鍬沿著水坑拍起了臺階,甚至一路往岸上派去。「王大頭領這些日子如何?內侍軍又如何?可還妥當?」

  「承蒙龍頭關心,一切都還好。」已經開始鋪第二筐爛泥的王焯看了看張行鐵

  鍬上的真氣,想了一想,認真來答。「淮西起事後就更好了,四面無憂,商路通暢……我們下邑的絲織、碭山的水果周圍人搶著要,據說都賣到東都跟江都了………沒想到了做了反賊還要給同一撥達官貴人做衣服、備吃食,不過誰讓他們給錢呢?我來時,已經安排好了灌溉的事宜,下邑走濉水,碭山走汴水。」

  「都說黜龍幫組織嚴密,但說實話,幫內也明顯有區別的,你們內侍軍最嚴密齊整,做這種大工程最乾脆也效應最好。」張行略顯感慨。「這次之後,你要挑選二十個擅長民政、工程、文書的人來,我要用在行臺裡……濟陰這裡的那幾位,就留給李龍頭來用。」

  王焯猶豫片刻:「若他們願意,我自然無話可說。」

  張行點頭,不置可否,只是繼續來問:「徐州通商也方便嗎?」

  「方便的,而且徐州的治安明顯比淮西好,甚至比梁郡好,但不給糧食和。相關軍資。」王焯自然曉得對方想知道什麼。「韓引弓走後,徐州三郡(東海、下邳、彭城)落在司馬正手中,照理說,此人如何不需要我來與龍頭講,但真沒想到,對方出身高、武藝好,做事居然也如此踏實……」

  張行沒有吭聲,悶聲幹活,修好臺階的他轉而幫著運輸起了汙泥。

  王焯會意,繼續來講:「第一步是整軍,這自不必說,所謂分佈在三郡的徐州大營裡的兵馬來源駁雜,有本地郡卒,有原本徐州大營三徵後的殘留,後勤體系也屬本地的,然後是三徵後跟來的關西屯軍與東都驍士……本地人士氣低落,外地人思鄉……現在想想,當日歷山戰時,韓引弓那般舉止,固然有他私心作祟,但有此私心,如何不是下面軍心放縱?」

  「是這個道理。」張行認真頷首。「所以司馬二龍穩住了這些人?重建了徐州大營?」

  ,「不錯。」王大頭領一邊在岸上攤著張行送上的腥臭汙泥一邊答道。「關隴士卒想家,誰也攔不住,但司馬二龍最起碼能穩住這些人……執行軍紀公正公平,賞罰妥當,重整營房,郡卒、後勤、軍士多少像個樣子。」

  「然後是民政、財政?」張行順勢追問,儼然並不意外。

  「是,但此人並沒有直接參與,而是順著軍務來一步步插手的,而且主要就是一個公平公正,沒什麼特殊的。」

  「那確實做事踏實……」張行有一說一。「而且凡事公平公正,配合著他的修為、出身,徐州三郡自然服從。」

  「若說服從,到去年秋後自然是服從,但也只是服從,而從今年春耕開始,恐怕就不只是官面上的服從。「王大頭領忽然放下鐵鍁,立在岸上來言。「他去年秋後學著咱們,開始點驗土地,重新授田了。」

  張行神色自若來答:「若是這般,如何能五體投地?徐州三郡的賦稅是有數的,是按照實際土地兩到三倍作假的……咱們的公平授田的公平本意上是從這個意思上重新來的。」

  王焯點點頭:「問題就在這裡,我也好,彼時的其他人也好,都以為他這個授田治標不治本,也都無人在意,但直到近來才曉得……從去年秋日開始,他就上報了江都,說是淮西六郡作亂,商路皆封,盜賊侵擾不斷,而徐州三郡那邊上報的錢糧收入也都銳減,送給江都的賦稅,去年秋稅賬目上就明目張膽少了三成,今日春稅乾脆少了一半。」

  張行終於愣了一下,因為他曉得這意味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