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白有思 作品

第一百二十七章 萬乘行(13)(第2頁)

  所以,當這種“民間軍市”開始出現後,一瞬間,他其實是有些釋然的——可算是見到自發聚集起來的河北老百姓了。

  張行沒有刻意遮掩自己的反應,從一開始見到人以後到現在,早早被人觀察清楚,此時的糾結更被人看在心裡,幾個人精也一直在試探。

  “三哥,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小周仗著個人關係,毫無壓力的正色來問。“這種軍市會影響士氣的,我們整軍就是為了提高戰力,應該讓士卒進城去做正經開銷才對。”

  “不好辦。”程知理忽然插嘴。“城裡商鋪也都艱難,而且有些事情,就像補衣服……又不是在東境,能送回家,能託夥裡的本地人,大不了用幾個錢,半頓飯,此間地,就連河北本地人,都無處尋家小。”

  “誰說不是呢?”竇立德嘆氣道。“就好像整軍前我帶來的那三千人,標準的河北人,可一半多是路上遇到的,是不知道底細的,剩下的人裡面也只有一兩百人還有家小,卻還在高雞泊,還都是老弱病殘……原來的夫人被官府殺了,老曹去年在沼澤地裡把他妹子許給我,做了我們綹子的壓寨夫人,結果什麼福沒享到,卻要每日帶頭給幾百個人補衣服、做飯、打水草。”

  “這倒怪得了誰?”其副將兼妻舅曹晨也忍不住插嘴笑道。“便是不嫁給你,說的好像她就不用補衣服打水草了一般。”

  其餘人也都隨之來笑。

  而笑完之後,張行復又坦蕩來問:“所以,小周的意思是驅除,而且要限制部隊只能往城內做交易?而幾位的意思是保留不動?”….“是。”周行範乾脆應聲。“維持戰力第一……大不了請對面齊郡城裡的富戶來這邊聯通下,看能不能開些個針對性的店面,或者從軍營中放出一些工匠,再幹脆請一些東郡軍士家眷過來,到城裡安居……我看城裡挺空的。”

  張行點了下頭,但沒說話,只看向了此間身側唯一一個大頭領程知理。

  程知理脫口而對:“龍頭,我的意思是,河北老百姓挺可憐的,士卒也不方便,要寬厚一些,要講一個因地制宜……過一陣子情況好轉了,移營了,自然就散了,沒必要過於糾結。”

  張行依舊不置可否,又看向了無論是之前戰事,還是此番整軍都極為出彩的河北新附義軍頭領竇立德——此人之前在河北義軍中其實不顯,但不知道怎麼回事,來到黜龍幫,卻幾乎是如錐處囊中一般,自然脫穎而出。

  “龍頭,河北這邊是真的難,跟東境還是有很大差異的,它不是一地的窮困,也不是一時的問題。”竇立德想了想,認真來答。“所以我的意思是,不光不要趕,還要立個柵欄,替她們擋擋風,還要給士卒立規矩,不讓他們隨便欺辱那些婦女,要派人巡查。”

  張行也點了頭,還是不說話。

  此時,下方比賽似乎進入到了白熱化階段,雙方扭打成一團,引發了超出限額的鬥毆,做裁決的人還沒說話呢,兩營營主,夏侯寧遠和範望便先飛奔下去——卻不是找樂子鬥毆,而是要趕緊阻攔。

  須臾片刻,鬥毆被阻止,比賽繼續。

  眾人收回目光,繼續看向張行,很顯然,程知理和稀泥沒啥指望,周行範和竇立德卻是明顯對立,雙方都渴望張行這個能做主的人給出明確答覆。

  “其實很簡單。”張行見到二人目光灼灼,倒是乾笑了下,坦蕩來對。“待會看小王跟小賈問話的結果,再做決定。

  “若是還有些秩序,而且價格也都穩定,賣身子的少,或者賣身子的貴,那就攆走吧,或者移動到城裡,因為驅趕了她們,一時也餓不死。

  “而若是價格無序,錢糧絹雜收,那就留下,妥當收攏,著人注意下治安,防火防盜就行,只等咱們移營,讓它自散。因為若是這般,只能說明她們各家都到了地,艱難到一定份上了,救急不救窮嘛。

  “不過,若是價格低的離譜,而且糧、絹、錢實際市場比價也都過分,那到時候不光是要圍個柵欄的事情,依我說,還要給她們統一定價,洗衣服多少錢,補衣服多少錢,進營幫傭做飯多少錢,然後做夠多少活的,乾脆給她們發一點保底的口糧……好人家,寡婦,還可以尋營中那些有手藝的工匠,要留下來的屯田兵,做個拉郎配……如果有可能,也給那些跟著來的孩子一點機會,讓他們一邊幫工,一邊一邊試著學著築基、識字、做手藝……因為真到了這份上,說明她們根本就活不下去了,而我們既然來了河北,做了本地的當家,不幫忙兜著,還能推給別人不成?”….周行範和竇立德有些發懵,一直沒吭聲的賈越也認真思索起來。

  “若是這樣。”程知理笑道。“乾脆設個專門的營寨,像工匠營一樣,專門分到後勤管。”

  “從效率上講是該這麼做。”張行正色以對。“但不能開這個口子……否則,誰知道以後會不會有人弄出妓營來?又或者淪落到官軍那般,每到一地,堂而皇之劫掠丁壯子女,搶錢搶糧搶女人……被逼著無奈,照應一下這天底下最弱的人是一回事,主動開口子是另外一回事。”

  眾人這才凜然起來。

  其中,程知理和竇立德固然擺出一副肅然的樣子,周行範則更是回想起什麼似的嘆了口氣:

  “三哥果然還是當年的三哥,他們都說,黜龍幫地盤大了,三哥身前權威日重,對人對事都不一樣了,可實際上,那是遇到的雜七雜八的事太多了,內裡其實還是當年那個俠義白綬……什麼能屈能伸、八面玲瓏都是假的,骨子裡遮護弱小的仁義和不畏強暴的狠勁才是真的,當然,關鍵是有法子、有本事,想遮遮的住,想狠狠的成。”

  一番吹捧下來,眾人自然趕緊附和。

  而沒過多久,王雄誕跟賈閏士也都迅速趕回來,卻是打斷了這邊的吹捧。

  “洗一件軍衣有一個錢的也有兩個錢的,冬衣五個錢起;補衣服也多類似,一個錢起,但要專算線錢;幫做飯給口吃的就行。”賈閏士小心翼翼來言,說到最後,更是有些尷尬,他年紀還是太小了些。“陪睡的……陪睡的有,但比較少,而且是看姿色給,差距比較大。”

  “具體問到的有多少呢?”張行追問道。

  “有兩個一升陳米的,最貴的一個三升陳米,最便宜的一個半升小陳米。”王雄誕在賈閏士身後補充。“只要糧食,絹帛都不要。”

  張行點點頭,回頭來看已經不吭聲的周行範:“如何,就按照之前說的來做吧,這事小周你來處置。”

  周行範沒有多嘴,拱手稱是,直接就離去了。

  王雄誕、賈閏士則隨其他人一起重新坐下,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繼續看起了“奪隴”的比賽。

  確實,不要說張行自己早有心理準備,便是其他人也都隨著整日大會小會,被張三爺耳提面命,說什麼“土崩瓦解”,說什麼“戰鬥會越來越殘酷”,再加上此次渡河後,耳聞目見,也早該有心理準備,又怎麼會對這麼一件預料中的小事而耽誤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