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白有思 作品

第七十八章 荷戈行(2)(第2頁)

  “你且安心,有些事情我並不怪你。”張行回身見到王振跟進來,卻是連坐都不坐,便在院子裡負手回頭相顧。“且不說司馬二龍本對你有義氣,只說凡事論跡不論心,你到底是率部過來了,還攔在了虞城,擋住了呂常衡,總是有功無過的……之所以要冷落你,是因為有些事情一旦公開議論起來,根本攔不住其他人當場發難,反而讓你難堪。”

  王振醒悟過來,如釋重負,但既然進來,卻又不好直接離去,總覺得該說些什麼,便又拱手來言:“只是一件事,三哥,我對你的義氣沒有半點作假!”

  張行立即點頭:“我也未曾有半點懷疑咱們的義氣,當日沽水浮馬,破觀相約,至今銘記,將來也不會忘掉。”

  王振徹底無言,還想再說些什麼,卻又委實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了,只能朝張行、周行範依次拱手,然後轉身離去。https:/

  張行拱手回禮。

  小周卻只是冷冷目送對方離開,然後方才恨恨回頭:“三哥,話雖如此,可難道要放任他如此作為?”

  “如果你是我,你準備如何處置他呢?”張行想了一想,反過來追問。

  小周想了一想,也覺得茫然……問題確實是這樣,王振有問題,他在根本立場上動搖過,但卻沒做出什麼切實的行為,反倒是來到了虞城拒敵,並在決戰後成功追擊,造成殺傷……所謂有功無過。

  甚至,只是說立場,王振怎麼說都是半個自己人,而黜龍幫裡,還有李樞,有房氏叔侄,有單通海這樣公私都在隱隱對立的實力派,甚至還有許多隻是混口飯吃,立場都不用問的大量本土富戶、地主、降人。

  這種情況下,處置王振可以,但難道不是在變相削弱自己的勢力?

  一念至此,小周心下無力,卻終究還是免不了憤憤之態:“連抗擊暴魏都拿捏不住,說不得還不如李樞手下那些人。”

  “這話是有道理的,但你想過沒有,如果王振不在芒碭山,而是一開始就在我們黜龍幫內裡,在濟陰和東郡,他還會立場不定嗎?”張行聽到這話,反而笑了。“反過來說,如果是李樞手下那幾個關西心腹在芒碭山獨立掌握一軍,他們就不會動搖嗎?歸根到底,義氣是真的,動搖也是真的,只是不應該看高了人,看低了環境。要我說,問題小部分在於王振,但大部分在於芒碭山孤懸在外。”

  “所以……三哥準備怎麼處置?”小周若有所思,追問不及。

  “我此番南下,除了驅除韓引弓外,一個最主要的事情,便是要將芒碭山和內侍軍納入黜龍幫直屬,然後將楚丘、虞城、碭縣、下邑一線一併吞下來……”張行平靜以對。“內侍軍勢力弱小,此戰後沒有獨立的生存能力,一句話就可以,但芒碭山那裡,就需要恩威並重,用些手段了……我讓他們去點驗軍功,就在於此。”

  這下子,周行範徹底醒悟。

  當晚,由於張行沒有舉行宴席,眾將只能各自在早已經空蕩了小半個城池的虞城內自尋落腳之處,有人落在軍中,有人進入原本的縣衙、吏署、倉城,有人尋到了空落落的民居,而且三五成群,各有交流。

  王振這次沒犯糊塗,雖然張行沒有住的意思,但還是主動把縣衙讓了出來,交給了魏玄定,自己則搬到了倉城。

  而當晚,他胡亂用了些飯菜之後,便直接上床睡覺,卻不料,剛一躺下,範廚子便忽然又來尋他。

  “咋回事?”

  出門在外,諸事隨意,範廚子直接來到了王振臥房,後者也只是皺眉起身,就在榻上盤腿來問。

  “我越想越不對。”範廚子摸著肚子在床邊坐下,嚴肅來道。“大當家……你說,那位既然這般輕易吞了內侍軍,會不會明天一早點驗軍功的時候把咱們也吞了?”

  王振想了一想,就在床上認真來問:“吞了又如何?”

  範廚子怔了一下,一時居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所以,吞了又如何?”王振見狀,繼續追問。“你難道忘了我本是黜龍幫的頭領嗎?一開始建幫的時候就在的。”

  範廚子終於訕訕:“但芒碭山上下只是土匪,不是黜龍幫的人……”

  王振想了一想,繼續來問:“你們是不想認我這個大當家了?”

  “當然不是。”範廚子連忙搖頭。“莪是想讓大當家帶著我們,不要捲進去……”

  “我怎麼可能不捲進去?”王振既無奈又有些難以理解。“而且之前不是你告訴我,官是官,賊是賊的嗎?”

  範廚子嘆了口氣:“可賊是賊,匪是匪也是沒錯的……而且我們到底是立下了功勳,只要我們咬住牙,那位是不好壞了規矩當眾把我們吞了的。”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王振也嘆了口氣。“反正你是想守住芒碭山那塊地方,然後自家湊湊活活活下去?”

  “是。”範廚子怔了徵,立即點頭。“是這個意思。”

  “可為什麼不能跟張三哥走呢?”王振認真追問。

  “不光是這位張三爺,什麼司馬二爺,白女俠,我都不想跟著走。”範廚子懇切來言。“這些都是大人物,有想法有本事的……”

  “有想法有本事不好嗎?”王振若有所思。

  “好是好,但我沒有本事,山裡的這群王八蛋也都沒本事,沒本事的跟著有本事的人走,是要稀裡糊塗被人家當成踏腳石的,白白拋灑了性命。”範廚子言辭愈發懇切。

  “我懂你的道理,一將功成萬骨枯嘛。”王振終於醒悟。“你想要我如何?”

  “就是明日提出來,讓大家回芒碭山裡去。”範廚子認真來答。“那位心裡明白著呢,你一說,他就懂。”

  王振忙不迭點頭:“兄弟們但凡要走,我一定盡力而為,大不了我留下,讓張三哥再派個人去山上管事……決不會壞了咱們山上的義氣。”

  聽到這裡,範廚子終於稍微放心,卻是摸著肚子告辭離開了。

  人一走,王振望著窗外的一大一小的彎彎月牙,只覺得人入江湖,連維持義氣都這般辛苦,委實是之前沒有想到的,卻是一時望著雙月痴了,許久方才睡下。

  其實,這一夜,大概是難得入城,外加韓引弓逃竄的消息給了所有人一個定心丸,所以使得許多人就有所計較起來,範廚子和王振來打商量是一遭,另一遭,雖然房彥朗、杜才幹等心腹被張行指在離狐打掃戰場,可李樞身側卻還是有大頭領祖臣彥主動過來關心的。

  祖臣彥此人出身東齊名門,文學上是一把好手,早年便以才子著稱,但因為父親作為東齊最後一任權臣,名聲不好,所以被彼時剛剛登基的當朝聖人當眾羞辱,然後數十年間只能以東齊第一家世的身份做不入流的低階官吏。

  這個事情,既反應了大魏堅持關隴本位的基本操守,也體現出了當朝聖人的高尚品德,而一個小小的副作用就是,這位祖先生這十幾年不免過的格外憋屈,同時卻又不得不流落州郡,以所謂清貴之身去做了十幾年濁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