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白有思 作品

第七十三章 列陣行(9)(第2頁)

  呂常衡頓了一頓,也有些蕭索:“確實如此,確實如此!”

  “可事情到了這一步,總不能就此空耗下去,弄到最後殊無作為。”事到如今,反倒是李清臣強打精神,不願意就此服輸。“呂都尉,你讓人連夜送我去下邑如何?”

  “你身體這般艱難,去了又如何?”呂常衡一時為難。“韓引弓那個鬼樣子,腦子裡只有自己的一萬關西兵。”

  “就是身體到了這個份上,才有點用處。”李清臣勉力來笑。“韓引弓的做派我已經弄清楚了,但他也終究是關隴內里人,否則何至於連最後留的兵都是關西屯軍?我不信他敢擔上逼殺我這種關隴名族子弟的名頭……”

  這就是以死相逼拿人頭來碰瓷了。

  但不得不承認,自古以來,這般碰瓷,遇到要臉的,多多少少都還是有些效用的。

  呂常衡也不是甚麼迂腐之輩,想了一想,便直接應下,然後挑了一隊人,用一輛車子,載著不知道是被周行範氣的,還是連日囚禁、淋雨、落馬導致舊傷復發的李十二郎往下邑折返。

  自己則繼續留在小鎮,繼續掌管桀驁不馴的軍隊。

  且說,韓引弓穩坐中軍帳,原本只待今日白天収降下邑,結果,前半夜就有使者送信過來,告知了前方虞城事變,一時也是心驚;一大清早,又有使者過來直接要求他速速出兵,更是焦躁……而隨著李清臣被抬下來,當眾懇請出兵後,便是敷衍之態如韓引弓也有些坐不住了。

  原因再簡單不過,李十二郎這個樣子,怕是真可能會死的……尤其是隨行軍士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這李十二郎很可能是被周效明的幼子給罵成這個樣子的……這種心理素質,真要是因為自己拖延出兵死在這裡,那日後回到東都,無論是曹林質問自己的心腹為何身死,就此生疑,還是素有姻親的李氏上下來問,李十二郎之性命何在,他怕是都難以招架。

  當然了,最根本的問題在於,李清臣的要求只是讓他早一日出兵而已,這沒有觸犯韓引弓的核心訴求。

  “讓城內速速投降。”韓引弓猶豫片刻,果然做了妥協,並將矛盾做了轉嫁。“李十三娘,你兄長這個樣子,委實再難顛簸。現在你自己入城去告訴那王公公,只要內侍軍今日午前投降,點足三千內侍轉為民夫,再點足三千宮人出城隨營,我便可越過對此城的蒐集,明日一早直接北上進逼虞城……這是最後的條件了。”

  李十三娘身為女子,雖對宮人隨營一事本能不滿,但她同樣早就知道意識到,自己在韓引弓面前根本沒有實際發言權,更兼此時見到族兄這般姿態,條件也確實變得優越……思前想後,到底是再度充當起了使者。

  進入城內,王公公聽完前因後果,也不多言,只是再度召集起了內侍軍的骨幹,來當眾作討論。

  眾內侍彙集,言語不一,爭論頗為明顯。

  這個時候,雖然被禮貌的隔開,但李十三娘依舊醒悟過來,那就是家家有本難計的賬,這內侍軍才佔地割據幾日,如何能上下一體?

  王公公本人固然是個有經驗,或許還想拖延搞事情,但下屬呢?

  不管是想投降的,還是想反抗的,怕是都難以統一意見,內裡必然亂做一團。而王公公本人也不大可能在這區區幾月內迅速建立什麼強大的威權……他最多是引而導之了不得了。

  換言之,大勢下,內侍軍的降服似乎是一種必然,即便是王公公這種人也只能特定條件下屈服於局面。

  韓引弓從來沒有小瞧王公公,只是他看的更透徹而已。

  但不知道為什麼,想明白這一點後,李清洲反而有些不大舒服,就好像她曾經期待過什麼一樣……可這根本不合理,她是隴西李氏出身,在這個時局動盪之際,靠著曹皇叔的提拔,剛剛升任了淮陽郡的駐郡黑綬……這是不是說明,自己沒有族兄那種大局觀和隱忍的能力?

  “我們降了。”大概一刻鐘後,王公公就找到了李清洲。“中午之前就降……但是你們要說話算數,儘量給我們好待遇。”

  李十三娘愣了愣,點點頭,不再言語。

  到了中午的時候,雨重新開始下了起來,下邑城門也真的打開了,被嘲諷為白皮餃子的內侍軍們果真裸身出降了……沒有預想中的陰謀詭計,沒有什麼堅持頑抗,就是那麼一個個赤條條的走了出來,只穿一條犢褌褲,束手出降。

  事情順利的過了頭,而這引得官軍們蜂擁冒雨來看。

  憑良心講,內侍軍的投降,其實跟大部分理性人預料的差不多,即便是一手扶持起內侍軍的張行張大龍頭,都沒有在做軍事計劃時將內侍軍真正當做可以依靠的軍事力量,在他看來,內侍軍能靠著存在感拖韓引弓一天或者兩天,或者能讓韓引弓分兵來取,就已經足夠了。

  而且,非但黜龍幫沒有、淮右盟也沒有,死掉的孟氏義軍上下還是沒有,所有人都沒有對這支由內侍組成的流亡軍事團伙,有過什麼額外的期待。

  如今,內侍軍更是親身驗證了這一點。

  如果非要說哪裡讓人意外的話,那就是王公公,這位昔日北衙的實權公公之一,明明可以靠面子避免這種羞辱,卻還是跟其他人一樣,穿著犢褌褲,光著膀子光著腳踩著泥水冒著雨走了出來。

  而且第一個走了出來,並第一個走進了轅門。

  “將王公公請來。”

  營門內,因為雨水垮了一次的將臺上,韓引弓都覺得尷尬了起來,因為隨著投降內侍的抵達,周圍他那些下屬們的言語越來越下流了……白皮餃子都是好聽的,已經有人喊著要這些內侍把犢褌褲也脫掉了……而僅僅是一年以前,王公公都還是跟這些大將軍、南衙相公言笑晏晏的熟人。

  李清臣和李清洲是沒資格上去談話的。

  王公公立即被帶了過來。

  “老王。”韓引弓有些尷尬的躲避著對方那宛如白皮餃子一般的皮膚和身體。“何至於此?難道是李十三娘沒把話說清楚?你本人不必如此的。”

  “說清楚了。”王公公冒雨登上溼滑的夯土將臺,甚至中間滑了一跤,逼得他倉促去扶自己的髮髻,而這使他顯得更加狼狽。“我也曉得韓將軍的大度,不過這是我自家選的……”

  “你瘋了嗎?”即便是躺坐在一側,頭上有衛兵舉著遮雨油布的李清臣都有些神情閃爍,因為昨天他看到對方的時候,對方還是極體面的樣子。“好好的太平日子不過,來做軍奴……你在北衙,不曉得官奴進入軍中是什麼待遇嗎?”

  “我自然曉得。”王公公扭過頭去,面色平靜,言語妥當。“只是覺得既然當日帶著他們起來拿了刀,今日總該與他們一起受這個結果……罪過也好,刑罰也罷,都該是我的。”

  這倒是個說法。

  責任感嘛!

  而且大家都喜歡有責任感的人,哪怕他是個內侍。

  “韓將軍。”李清洲將目光從對方髮髻周邊那些貼在臉上的亂髮上挪開,看向了韓引弓。“不能稍作體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