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白有思 作品

第六十四章 擐甲行 (17)(第2頁)

  徐世英、牛達,以及目前在這場危機中表現很好的魏道士和柴孝和,都沒有免俗。

  然而,隨著又一名黜龍幫自家的成丹高手的飛速抵達,離狐這裡的氣氛卻居然反過來顯得有些壓抑了起來,最起碼對因為張行主動放開而漸漸知曉了局勢的西線中高層而言是確切如此的。

  “什麼意思?什麼叫來不了離狐?”

  天氣有些陰沉,離狐城外的臨時軍營裡,原本據說是個社戲場地的高臺下面,一身甲冑的張行似乎根本沒有動怒,只是在認真詢問。

  他的周圍,是早已經突破了兩百人的龐大列席,從領有執事名號的軍中軍官到地方上的舵主副舵主,包括新收納的那些護法,幾乎囊括了留守兩郡的所有幫內骨幹……很多人連單獨的椅子都沒有,只能分享長凳……大家圍坐在一起,原本正在聽張行講述眼下的局勢和他的看法,並偷窺那位白大小姐,結果忽然間雄伯南就來了。

  “軍隊控制不住了。”雄伯南堂堂成丹高手,此刻卻像個孩子一樣束手立在一眾西線幫內骨幹中間,言語艱難。“我們一路撤過來,一開始還好,但一路上下雨不停,後勤混亂,行軍也難,露營也沒有營地。過了甄城之後,後面做監視的兄弟忽然傳話說官軍出動了,一下子就什麼都亂了,跑了好多東平郡的人,東郡和濟陰郡的只是順著大河往後退,也什麼都約束不住了……照這個架勢,我估計要明日退到濮陽才會停下來。”

  “那我們去濮陽?”牛達立即扶刀起身,扭頭來問,濮陽是他的地盤。

  “這不是濮陽或者離狐的事情。”張行搖了搖頭,然後就在座中繼續來看雄伯南。“雄天王,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李龍頭和幾個大頭領忽然不管事了?”

  雄伯南尷尬一時,甚至有些羞慚之色。

  周圍人瞬間醒悟,繼而嗡嗡聲四起,魏道士幾人更是握拳冷笑,白有思也若有所思,只是依舊沒有開口。

  “我不好說。”雄伯南見狀趕緊解釋。“其實幾個大頭領和頭領都在管事,但好像是真管不住,至於說李大龍頭和其他幾位文職頭領,從丟了鄆城又反攻不成後,基本上就不說話了……但我覺得鄆城的事情怪不到他們。”

  張行長呼吸了一口氣。

  這就對了。

  說白了,兩萬餘大軍,來源駁雜,人心思歸,如果沒有李樞和他的文官體系去做總體把握的話,就算是各個大小頭領都用心了,那又如何呢?你每位頭領難道不是各行其是?難道不是隻管著自家那些視為私物的兵馬?

  這種情況下,軍心沮喪、混亂失序,甚至相互以鄰為壑,想來幾乎是必然的,而在雨水的消耗下,忽然進入半失控狀態,也完全可以理解的。

  而且,張行幾乎可以肯定,李樞不是沒有威望和能力來做這件事情,只是鄆城丟了以後,外加自己向對方通報了三面合圍的情況……當然也有可能人家有自己的河北方向情報……總之知道了韓引弓和屈突達的動向了,徹底放棄了,躺平了。

  甚至張行都能想象,李樞和河北那群士人到了濮陽後,指不定就會直接渡河,搶在屈突達到達前撤離。

  “這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自己完全可以放任不管,等李樞離開後趁機接手整個幫會。”

  張行忽然冒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

  但很快,他就自莪否定了。

  因為那樣的話東線兩萬餘部隊就會真的從軍心士氣垮掉,黜龍幫也會徹底裂解,失去一個組織應有的凝聚力。更重要的一點是,局勢這麼緊張,沒有那兩萬餘軍事經驗豐富的軍隊,張行什麼都做不了。

  包括預設戰場什麼的,也要儘量放在不驚動南北韓引弓跟屈突達身上。

  他得想法子讓那兩萬多東線軍隊重新鼓起勇氣,也要說服李樞等人打起精神。

  “這般艱苦,路上死人了嗎?”一念至此,張行忽然再問。

  “必然。”雄伯南愈發難堪,似乎他對此有什麼不可推卸責任一樣。“多是先被淋病的,也有累倒的,然後一滑或者雨中一睡便起不來了。”

  張行微微一怔,似乎回憶起了什麼,這使得周圍一時陷入到了某種怪異的寂靜中去了,雄伯南更是有些不安。

  唯獨白有思,也是微微一愣,但明顯想到了什麼,眼神有些忍不住在張行身上打轉。

  “死的病的,加上逃的……算了,你只說大概還剩多少可戰之力?”張行迅速回過神來,正色來問。

  “小兩萬人……大概。”雄伯南趕緊應聲。

  “我知道了。”張行忽然起身,身上甲冑也明顯帶起了一陣金屬的摩擦聲。

  而這個動作也引得在座的大多數人一起起身,卻不光是甲冑摩擦聲了……畢竟,雖然每晚能統一下令卸甲,但四五日不洗澡,還淋著雨,酸味也是少不了的。

  大家都很辛苦。

  “此間人,除魏公與柴舵主所領後勤人員外,所有人,立即上馬,現在隨我去北面,攔住東線的諸位兄弟。”張行環顧四面,下了命令,他已經意識到,關鍵的時刻到了。“現在就走,雄天王帶路,徐大頭領和牛頭領速速安排好部隊,也一起過來……三娘也來。”

  “這是自然。”最後被點到姓名的白有思抱著長劍搶先做答。

  而眾人剛去牽馬,原本就陰沉的天氣,卻是忽然間又開始滴雨了。

  這一次,早就習慣的眾人連罵娘都懶得罵了。

  這支約百餘人的精銳騎士部隊行動非常迅速,根本不是之前大隊輜重行軍能比的,只是下午時分,便抵達了濮陽和甄城之間的官道上,卻沒有見到人。

  一開始,大家以為這些東線部隊人心惶惶,怕是迫不及待往濮陽去。

  不過,隨著雄伯南騰躍而起,指引了方向,眾人方才醒悟——士卒疲敝,怕是遇到雨後,心生畏懼,直接停在了某些村寨、市鎮中避雨去了。

  所以,部隊還在東面。

  於是,眾人復又向東而去,果然,很快就在雄伯南的指引下撞上了這支龐大而混亂的軍隊。

  因為雄天王提前告知,李樞先行帶著祖臣彥、房彥朗、杜才幹、楊得方等文官首領趕來,速度之快,倒是驗證了他早已經放棄對軍隊管束的事實。

  雙方見面,張行翻身下馬,不顧兩人身上全都酸味明顯,直接握手來言,開門見山:

  “李公,西線與東線不同,東線部隊已經狼狽不堪,身在敗局中,自然對一鬨而散暫時沒有什麼感觸,可西線這裡卻從頭到尾沒有遭遇敗績,而且物資齊備,卻不願意輕易言棄;更重要的一點是,東郡與濟陰郡乃是諸位頭領、執事、護法的家鄉,之前一直維繫妥當,而若是咱們不戰而走,將兩郡士民扔到韓引弓那種軍頭腳下,他們醒悟過來,必然會生出怨氣的,這一年辛苦反而白費……所以,何妨努力一戰,勝了萬事迎刃而解,敗了也算是為諸位兄弟盡心盡力而為了一場,然後再行撤離?”

  李樞微微一愣,又看了一眼張行身後的白有思,再去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徐世英以下滿滿當當的西線骨幹,沉默片刻,方才來問:“這是你的主意,還是思思的主意?”

  張行立即會意,這是李樞又把事情想複雜了。

  而白有思也聽得明白,當即抱長劍含笑來言:“世叔想多了,黜龍幫的事情本該是三郎與諸位自專,我今日但為一劍而已,其餘種種,便是有些想法,也該這一仗之後再說。”

  李樞點點頭:“若是拼一把,為黜龍幫兄弟盡心盡力,自然無妨。只是人家三路來圍,局面這麼難,你便是想打,又準備怎麼打?”

  “此事簡單,且待東線幾位大頭領、頭領們一起過來。”雨水依舊淅瀝,張行卻緩了一緩。“省得要說許多遍。”

  李樞再度頷首,只是讓人去喊註定早已經知道動靜的那些東線頭領們。

  這種態度,與其說是配合和贊同,倒不如說是順水推舟,他本身對再打一仗並沒有絕對的認可,只是不想落到張行所言“招人怨”的地步罷了。

  當然,反過來說,也的確說明了張行認準了對方的真實心態,勸說效果非常之好。

  須臾片刻,王叔勇、單通海、程知理、夏侯寧遠、梁嘉定、張善相、丁盛映、翟謙、尚懷志、翟寬、黃俊漢、柳周臣,包括跟著程知理過來的賈閏甫,紛至沓來。

  再加上隨張行過來的雄伯南、徐世英、牛達、郭敬恪、魯明月、魯紅月、李文柏、張金樹、賈越、閻慶……最起碼軍中首領已經來了個七七八八。

  張行掃視一眼,知道這些人有優有劣,也知道這些人各自有許多故事,有許多言語和說法,但此時,根本沒時間多說什麼,乃是一手拽著李樞,一手指向了東面,直接分析起了軍事:

  “諸位,我的意思很簡單,首先,任他幾路來,我只一路去……三路大軍,屈突達部是東都的命根子,絕不會輕拋;韓引弓心懷鬼胎,必然遲疑不定;唯獨齊郡老革張須果做事最主動,最捨身報效他的朝廷……所以,只要咱們打敗張須果,其餘兩家必然喪膽,不再多事,此局非但能解,而且豁然開朗。”

  已經淋了五六日雨水,眼睜睜看著手中部隊從簡單撤退演變成不受控崩潰的東線頭領們紛紛愕然,半信半疑,而西線首領們則明顯為之一振。

  “其次。”張行復又以手指向南邊。“我們只要合兵一處,是有足夠兵力和實力打敗張須果的……西線這裡的兩萬餘生力軍就在離狐,而且還有充足的軍械、軍糧補給,碭山的部隊也能趕來,只要大軍向南匯合,就會立即有四五萬大軍,我們就在那裡整備妥當,佈置陣地,然後把追擊的敵軍吸引過去,以逸待勞,一定能勝。”

  聽到這裡,周圍氣氛更加振作一些,但也有人似乎是想說什麼。

  而張行根本不作理會,只是回頭來看徐世英:“徐大頭領,你是離狐人,你心裡有沒有作戰的具體想法?戰場和戰術,隨便說一個。”

  徐世英在雨中抿了下嘴,只是沉吟片刻,便坦然來言:“歷山西面有片地方,一到這季節就容易成泥沼,我們可以把他們引到歷山和那片泥沼中間,在那裡構築陣地,攔住他們,然後再派遣精兵從泥沼中的小路穿過去堵住他們來路,接著只要堅持住,他們肯定會控制不住往泥沼中走,然後自行潰散……大勝就是我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