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白有思 作品

第六十一章 擐甲行 (14)(第2頁)

  這時候宜快不宜慢,宜簡不宜繁。

  “那我就回去了,準備派人來接收?”王公公也不廢話,便要離去。

  張行點點頭,復又招手,讓對方靠近,然後低聲以對:“韓引弓在跟曹皇叔談判,這可能是好事,但也可能是壞事,你心裡要有譜。”

  王公公當即瞭然,然後告辭而去。

  張行立在原地,在雨中目送對方離去,旁邊張金樹早已經摩拳擦掌,很顯然,他是對兼併孟氏存了心思的。

  然而,那邊人一走,張行卻又忽然回頭,問了一個措手不及的問題:“閻慶還沒回來嗎?”

  張金樹立即搖頭。

  張行想了想,終於嘆了口氣。

  很顯然,精神狀態的改觀無法促使現實局面立即發生改觀,之前讓他焦頭爛額的東西,以及該面對的問題一樣不會少——部隊說撤就撤,他希望能走之前見王振一次,而小周不在,閻慶是去芒碭山的最佳人選。

  非只如此,此役表現出色的客將馬平兒和王雄誕也隨徐世英南下追擊去了,因為再往前就是淮右盟的地盤了。

  與此同時,白有思也一早離開,連面都沒露……不是要她去徐州監視司馬正搞兌子,而是希望她能把小周接應出來。

  畢竟,儘管大家都看不清具體的形勢變化,可軍事衝突,而且是大規模軍事衝突的概念依然是增加的,濟陰城守城的計劃也沒有本質上的改變,而越是這種時候,張行越需要周行範這種可靠又有能力的心腹在身邊。

  如此想著,張行終於看向了滿臉期待的張金樹。

  他其實很想敲打一下這位最近越來越急不可耐的軍事特務頭子,但事情擺在這裡,也沒那個功夫搞這些東西,便直接安排了任務,讓對方去跟梁郡郡治宋城取得聯繫,做好撤退時的準備。

  然後,這位事情密密麻麻的大龍頭便獨自折回了縣衙後院。

  而回到後院,進入廊下,尚未回屋,卻又迎面撞上了賈越。

  且說,因為很多骨幹參與了白衣騎士的突擊,那兩百親衛部隊有明顯的減員和損失,張行在虞城便已經對傷員和死者做了安頓,如今來到碭縣,趁著之前的威勢,張大龍頭便又吩咐賈越趁機補入一些好手,精幹的、老實的,都可以。

  這又是匆匆忙忙一件事。

  就這樣,二人在廊下稍作言語,知道事情還沒妥當,便立即放對方離開,讓對方繼續忙碌……然而,眼見著對方離去,瞅著對方背影,張行卻又心中微動,想起一事,然後主動喊住了對方:

  “賈越。”

  賈越詫異回頭。

  “你跟我大半年了吧?”張行認真來問。

  “是……再過兩三月就一年了。”賈越立即做答。

  “你為什麼要跟著我?”張行走上前去,好奇來問。“沒想過回北地嗎?沒有什麼志向嗎?”

  賈越明顯有些措手不及,但沉默了片刻後,卻是低著頭來對:“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跟著你,但不跟著你,我去哪兒呢?別人我也不認識,給誰當打手不是當打手,跟著你最起碼糟心事少一些。至於北地,不是說不能回,但回去又有什麼用?你還有個舅舅,有舅舅一家子算個根本,我回去也只能往蕩魔衛裡做個獵手,也做不到執事和祭祀,做執事和祭祀我也不習慣。”

  “志向呢?”張行強調了一下。

  “咱們在船上說過幾遍。”賈越抬起頭來,眼神有些微妙。“你確實都不記得了?”

  “或許以後能想起來。”張行依舊坦然。“你再說一遍就是。”

  “我覺得是黑帝爺顯靈,讓我南下的。”賈越認真以對。“我覺得我的命數在南面……一開始我以為我南下能闖出名堂,但到了河北才發現,這裡的人雖然不及北荒悍勇,修為氣氛也不好,但人太多了,裡面總有英雄豪傑,就熄了火,只是走一步算一步,混口飯吃……結果正好又跟你撞上了,我覺得也是命數,後來你做的這般厲害,我就更覺得是命數了。”

  張行笑了笑,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其實,那日與白有思言語,張行幾乎把幫內主要人物抱怨了一遍,但有幾個人卻一直沒提,有些是真的就遺忘了,比如牛達,這個人從才能到品質完全被徐世英給遮蔽住了,只是因為一些事情,算他張大龍頭心腹,所以在幫內還算有獨特的生態位罷了;還有的是白有思早就見過不知道多少次、認識很清楚,沒必要提的,比如雄伯南;還有些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評價,或者比較難評價的,比如賈越。

  賈越當然算是可以信任的心腹,且不說這年頭的鄉黨本身是一種牢固關係,何況還是所謂舊日相識,更重要的是此人不是來路不明,而是戰場上俘虜過來的降人,是以俘虜的身份順理成章加入的。

  可這個人,明顯有些悶葫蘆過頭了。

  不是不說話,甚至一開始也跟其他人有些爭端,是帶著一點表現欲的,可問題在於越往後,就越沉默,偏偏做事情的執行力還是妥當的,這就讓人有些心虛。

  尤其是張行心知肚明,自己這個“舊識”,有點名不副實。

  現在,對方給了一個說不上怎麼樣,但最起碼算是理由的宗教理由,考慮到北地蕩魔衛出了名的神權色彩,倒是讓張行稍微放了點心。

  只能說,事情是在糊弄著,人是在敷衍著,沒幾個讓張行省心的。

  唯獨經過與白有思的一會,恢復了點狀態的張行現在非常確定,那就是今年夏日的這場雨水中,感覺到局勢艱難,覺得什麼人都不省心的肯定不止他張行一個人。

  東都的皇叔肯定難,不用想都知道他肯定難的厲害,難的摳腳的那種,春日罷耕的事情還沒完呢,組建個部隊跟要飯一樣到處求人,前線部隊直接跑了,韓引弓這種玩意都跟他討價還價,算什麼帝國兩極之一的皇家大宗師?

  大廈將傾,獨木來撐,不難就怪了。

  江都的聖人也估計心裡拔涼的,不拔涼他跑什麼?

  而且跑到他以為可以安穩享受下半輩子的江都也沒安穩成……老婆被人搶了又放回來,宰執和督公被人公開行刑,內侍和宮人還有傢俱寶貝被人搶的精光,到處都在叛亂,稅收不上來,軍隊不聽招呼,不難嗎?

  估計夜裡時不時的又得驚醒,然後百思不得其解,為啥自己就落到這個份上了呢?不就是殺光了兄弟,流放了一堆侄子,砍了幾個外甥和女婿,屠了幾家功臣嗎?哦,還順便讓上千萬老百姓家破人亡。

  可這麼算什麼啊?全天下為什麼不能體諒一下他這個陸上至尊呢?為啥都要造反啊?!

  太原的英國公也難,親閨女都不服他還不難?而且大宗師是那麼好證的嗎?證不了是不是要去拉攏那兩位?可大宗師是那麼好拉攏的嗎?時機啥時候到啊?

  這要是南坡的張夫子和太白峰的老道士一門心思不動搖,曹皇叔一柱擎天個二十年不變怎麼辦,還要不要反?難道要坐視天命流逝,反而是小兒輩趁機成事?

  至於說剩下的什麼幽州、河間、徐州、江都的幾位大將軍和總管,什麼河北東境的其他幾十家義軍,什麼各地的地方官,什麼東都江都的官吏,什麼江東的八大家餘孽,河北、晉地的世族,江淮的幫會,蜀地的塢堡,荊襄的商會,塞外的巫族,三一正教和真火教和蕩魔衛,北地的地方領主,南嶺西山的部落,外加全天下的老百姓,也都肯定難。

  這都不用想的。

  因為這一年,註定是整個世道從經濟到政治到社會組織,全面走向崩塌的一年……之前所謂的一半土崩、一半瓦解,經過一年左右的醞釀和相互作用,最終導致了整個大廈全方位的土崩瓦解,馬上就要進入一個崩解的最高潮。

  這種情況下,全天下誰還能快活不成?

  你東夷能快活?不說你們內鬥,大魏垮了,你也要經濟危機好不好?

  那怎麼辦呢?

  就看誰熬得住了,看誰能勇敢的面對困難,解決困難了。

  “你說什麼?誰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