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白有思 作品

第三十五章 雪中行(4)(第2頁)

  “幸虧金吾衛沒來。”聽到一半,張世昭便連連搖頭。“就金吾衛那個樣子,來了只會添亂……反倒是眼下,你說的地方屯軍、郡卒和三隊巡組,的確算是武力上有保障了,但天時不佳,軍力不穩也是實情。”

  高江嚴肅起來,認真請教:“請張相公直言。”

  “雪太大、路太難走了,而再往前,是往南走,雪怕是化的快,到時候天寒卻不地凍,路上又是雪又是泥,河面有冰,卻不能走人也不能行船……”

  “這是天時,委實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儘快走。”

  “當然沒辦法……還有一個,就是這種軍力是沒法持久的,屯軍要做東都拱衛,郡卒更不可能出郡,民夫惹出來的事情還少,也不敢讓他們隨行的,所以一旦離開一個郡,就要換人……可這麼走下去換下去,譙郡那裡又怎麼說呢?譙郡只有三千屯軍,這就很危險了。”

  “確實。”

  “除此之外,從譙郡開始,彼處便算是淮右盟的核心地盤了,淮右盟這個玩意乃是江淮豪強、水匪聯合起來弄得玩意,專靠著南北漕運吃飯,幫眾過萬,還能輕易聚眾十餘萬……現在聖人在江都,他們看不到春日生計,只怕心裡也已經長草,只是礙於徐州大營就在身側……而到時候,咱們一旦踏入譙郡,行路艱難,張行又引兵穿過碭縣南下,催動淮右盟反了,我們只有三千兵,連隊伍都控制不住,又該如何是好?”

  “不得不防。”高江愈發嚴肅,然後立即醒悟。“張公以為該如何?”

  “請一道懿旨,往徐州大營去,請徐州大營儘量來譙郡接一接。”張世昭雙手一攤。“還能如何?”

  “可是,徐州那裡會聽懿旨擅自出兵?”高江眉目緊縮。“聖人最忌諱這個吧?”

  “只能試一試。”張世昭依舊坦蕩。“麻煩事多得是,咱們盡心盡力就好……”

  “所以,張相公也覺得徐州未必出兵?”

  “一半一半吧。”張世昭依舊從容。“這要看他們有沒有爭權奪利,結束內鬥……”

  高江茫然一時。

  這倒不是說他不信徐州大營那裡在搞內鬥。

  開什麼玩笑,這半年東都在搞什麼?

  當然爭權奪利、拉幫結派搞內鬥了。

  江都在搞什麼,不用問都知道。

  那群人去了江都,重立半壁江山的體制,肯定要搶位子搶地盤搶軍權,而且還有地方和外來的一個新矛盾,內鬥起來肯定不比東都差。

  幽州、太原、徐州在搞什麼,難道還用猜?

  大家都是朝廷裡混出來的,誰不知道誰啊?內鬥就要死,可寧死也要搞內鬥!天塌下來一起死也要搞內鬥!

  當然了,高督公肯定不知道,連隔壁郡的反賊這半年也沒少拉幫結派搞內鬥!

  不搞內鬥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總而言之,內鬥是必然的,只是高督公一時茫然於不知道到底是內鬥結束才會派兵過來接應,還是內鬥正在激烈中才會派兵過來接應。

  “要是吐萬將軍老老實實平叛,走漢水大道多好……”一念至此,高督公也有些黯然起來。

  “這就是我要說的禍從內出了……這世道,人心都在長草,外面看起來妥妥當當的,誰也不知道誰可信,天曉得哪隻強軍一下子就一鬨而散了,哪個人一下子就心生歹意了。”張世昭給自己倒了最後半杯酒,望天感慨。“譬如吐萬將軍這事,我自問是個聰明人,可真不知道他到底是為什麼離開……是受了關西那些人教唆,故意給曹老頭麻煩?還是受了聖人暗示?還是自己一怒走了?又或者是覺得江都那裡能東山再起?還是純粹戰事不利,打不下去?”

  高督公之前堅定以為,吐萬長論之所以離開,是受了關隴那些人挑撥,因為之前東都的內鬥主線就在於曹皇叔對關隴那些人的壓制與反壓制。

  然而現在聽張世昭一講,他也茫然了起來。

  別的不說,聖人做出暗示,讓吐萬長論這位宗師帶兵過去,本身就是一個極度符合那位聖人性格,而且註定無從證偽的一種可能。

  “盡心盡力吧!”想了半日,高江也只能如此感慨。

  張相公自然無話可說。

  就這樣,翌日,隊伍再度啟程南下。

  而剛離開陳留城不過十來里路,上午時分,隨著隊伍中一次例行的車輛打滑導致隊伍停頓,隊伍中最尊貴的一位女性,也可能是這個時代理論上地位最高的一位女性,也就是皇后了,不知為何,忽然趁機喚來了主體隊伍的實際負責人、北衙督公高江,說是有話要問。

  “殿下。”今日專門穿了一身代表了督公身份華麗蟒袍的高江匆匆趕來,就在龐大的宮車前俯首。“殿下有何吩咐?下臣必當竭心盡力。”

  “沒有別的事情。”宮車內,一個溫婉的女聲立即響起。“只是咱們在滎陽時,就三番五次遇到牲畜、車輛打滑……”

  “殿下放心。”高江猛地嚴肅以對。“但有臣下在,絕不耽誤路程……況且,車輛的事情,地方官府自會沿途補充,不會成問題。”

  “我……本宮不是這個意思。”女聲明顯猶豫了一下,然後進一步解釋道。“是昨晚上,本宮聽本地的女賓們講,再往後的路程,積雪非常深,有的甚至過膝,不免有些憂心……道路艱難,再加上天氣又冷,強行趕路怕會動搖人心,招來不滿,以至於出現逃散,人心一旦散了,只是趕路也走不下去的。”

  高江沉默了一下。

  他大概聽明白了,皇后聽人描述完困難後,害怕隊伍會出現三徵東夷那樣的情況……可說句實在話,誰不怕呢?昨晚上跟張世昭討論,前面的困難,哪個他不曉得?

  唯獨怕歸怕,還能不走嗎?

  死,也要死在江都。

  一念至此,高督公反而坦蕩:“殿下,你放心吧,咱們跟三徵不一樣……三徵是那些人之所以逃走,是因為他們是做徭役,被從家裡捉出來去東夷打仗,害怕到了東夷那裡會死;而咱們這次,宮人、內侍,往江都去,本是理所當然,反倒是留在東都這裡,宮中待遇日漸萎靡,上下才容易出現慌亂。至於屯兵、郡卒、民夫,都是不用出郡的,所以,這次趕路,與三徵截然不同。”

  “高督公說的極是。”宮車內聲音稍緩,看來是聽到了自己想聽到的答案。

  “至於說積雪……”高江想了一下,繼續認真以對。“下臣僭越,請殿下打開卷簾,親眼看一看。”

  車內稍有動靜,繼而宮車打開了一個側門,掀起了一吊上下緊繃的厚氈,又捲起了一面絲綢垂簾。

  只是,從車內往外看,註定白茫茫一片,也不知道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