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白有思 作品

第十七章 俠客行(17)(2合1還債)(第2頁)

  “記恨,我記恨他一輩子,可也不知道人家叫啥。”

  “那你記恨那些幫閒和縣令嗎?”

  “記恨。”

  “想報仇?”

  “能見到肯定宰了……縣令已經被張金秤宰了,幾個幫閒卻見不到了,也不知道去哪兒了。”

  坦誠說,結果還是不如人意,但張行連連頷首,似乎抓到了什麼訣竅:“中郎將、縣令、幫閒,你看出來這些人都是什麼人了嗎?”

  “沒……”

  “都是大魏朝廷的人……對不對?”張行略顯不安的引導了一下……只能說好嘛,終究還是回到定體問的邏輯上來了……但似乎沒那麼牽強了。

  “對。”

  “那你記恨朝廷嗎?”

  “咋不恨?”大概是說順了,黃二皮子語調和緩了不少。“但平時也不敢恨,光記著那些人了。”

  “但你都做反賊了……跟張金秤反了,又到了我們黜龍幫這裡,還有什麼不敢恨的?”

  “這倒也是。”黃二皮子點點頭,然後認真來問。“可大龍頭,我還有句話,今日大膽問一句,要都是反賊,之前為啥要打張金秤呢?張金秤可是殺了朝廷縣令的!”

  “因為他屠城。”終於得到了一個一直渴望被問到的問題,張行精神一震,趕緊放下手裡的本子,大聲相對。“都是造反討生活,但我們黜龍幫跟其他人反賊不一樣,我們造反是要真正帶大家攆走大魏朝廷,然後過好日子的;其他反賊造反,根本還是大龍頭、大首領們自家想搶錢搶糧搶女人,從沒想過讓你們過好日子……而這裡面,張金秤尤其過分,他輕賤人命輕賤得跟那個狗皇帝一樣,今天殺縣令,看起來為你們報了仇,但明天屠城,卻要千萬個跟你們一樣的人無家可歸……所以要殺他,要清理義軍門戶!要回到正經路子上來!造反,也是講規矩和正邪不兩立的!”

  黃二皮子懵在那裡,似乎是沒想到會得到這麼一個答案,而且很明顯,他也沒聽太明白。

  其他人也是,聽到這裡議論聲頓起,但依然顯得有些跑調和混亂。

  不過,張行並不在意,在他看來,能通過這種其實已經距離心目中樣板化訴苦大會很遠的交流方式,自然引導到這個問題上,委實已經屬於成功了。

  而且,他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那就是死板的要求這些人自敘是沒有意義的,需要自己這個“主持人”去主動引導和交流,才能起到好效果。

  一念至此,張行繼續點頭,卻又在聲音漸漸平息後看向了黃枇前一個人:“周九……你剛剛一直說你娘你妗子,還說你舅,為啥沒有提你爹?”

  “俺爹……俺對俺爹沒啥念想,俺五六歲就沒爹了,就靠俺舅帶著。”那人趕緊答應,語氣也比自敘時利索了很多。“俺跟黃二皮子不一樣,是太早了,也搬家了。”

  “可為啥都是舅舅帶著呢?”張行忽然笑問。“你也是,我也是,黃枇也是……”

  “都是舅舅帶著。”有人忍不住在人群裡喊到。“大族裡的人都是靠族裡,咱們小門小戶只有孃舅家願意幫襯!”

  張行恍然,而且醒悟,趕緊記下了這一點,然後又來繼續問:“周九,按照你說法,你舅舅是二徵東夷的時候沒的吧?”

  “是。”

  “我也是那次……全軍就我一個人活著回來了……你爹死的早,家裡頂樑柱就是你舅舅吧?”

  “肯定啊。”

  “你舅舅沒了,家裡老孃和妗子,過得挺難吧?”

  “咋不難?就俺一個壯丁……”

  “你那時候記恨朝廷嗎?”

  “說實話,不恨,也不知道恨,主要是當時再難也能過,賣力氣種兩家地,交了稅還能剩點……到第三次徵東夷了,才害怕起來,覺得活不下去了。”

  “你一個人種兩家地……你舅舅沒有兒女?”

  “有個閨女,是俺表妹子……”

  “我知道你為啥種兩家地都不累了……許你了吧?”

  鬨笑聲起,周九自己也笑了,然後低了頭。

  “那你妹子呢?”張行繼續來問。

  周九幾乎是脫口以對:“老孃、妗子都沒了,妹子肯定也沒了。”

  一句話說完,周九好像回過神一般,忽然就開始落淚,淚珠宛如控制不住的雨滴一般就落了下來,然後趕緊掩面,卻還是遮掩不在……剛才還都鬨笑的人也都猛地停下。

  張行沉默了一下,嘆口氣,宣佈了今日暫且解散……這個效果超出的他的意料,他本該就勢窮追猛打的,但意外的自己也有些忍受不住,而且他也看到了片刻前就等在打穀場外圍的幾個人……至於周九,也被那黃二皮子跟一個叫王七的一起扶了起來,轉回了住處。

  “張三爺是能做大事的人。”

  人既散去,張行收起自己的小本本,與小週轉過身來,迎面便接上了牛達以及魏道士,還有紫面天王雄伯南……後二人都是今日才來的……而出言稱讚的,自然是又換了一套新衣服的魏道士。

  “我也不怕在魏公面前露怯。”張行認真以對。“我也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有沒有什麼效用……但人在這裡,總不能什麼都不做吧?覺得對就做,先做了再說!”

  換了新衣服的魏道士連連搖頭:“張三爺何必自謙?自沽水以來,你做的事情哪個不是驚天動地?若是你做的事情都沒什麼效用,那我們豈不是都成廢物了?”

  “魏公說的是。”雄伯南也點頭。“禮賢下士,收攏軍心嘛,都是一等一的上好甲士,都有驢馬,還有十幾個修行者,我就覺得下點功夫挺好……我見那些河間大營的中郎將養親兵、家丁,也都是這樣的。”

  這就是一些認知上的誤會了,但張行也懶得糾正,甚至巴不得自己的作為都能融入這些大家以為理所當然的東西里去。

  倒是牛達,舊事忍不住重提:“三哥,我知道你要收拾人心,可之前魏公和雄大頭領沒來,你且與軍士們一起吃住,如今兩位過來了,今日且先出來,與兩位一起商議大事何妨?不然找你都難說話。”

  “好,暫且搬出來!”張行目光掃過魏、雄二人,想了一下,微微頷首。“但還是那句話,切不可半途而廢,每日白天還是要儘量過來的,最起碼讓我把幾百號人過一遍,心裡有個底。”

  牛達只能點頭。

  就這樣,幾人離開打穀場,往莊內深處行去,然後沿途便開始言語起來,以雄伯南的性格自然是大開大合,講述了自己這幾個月的一番經歷,又為錯過李樞和張行在濟陽立幫之事懊喪不及,還稱讚張行和程大郎在豆子崗對張金秤之戰打出名號,最後便是有些迫不及待,表達了想要做事的意思。

  當然,一定是想要幹官軍!

  輪到魏道士,言語章法就妥當了不少,信息量也多了起來:

  “張龍頭做得好大事,豆子崗一戰既把之前公議處置張金秤的事情了了,還為咱們黜龍幫收了一塊河口地盤,攏了一支兵馬,還請了程大郎入夥,但李公也沒閒著……我去老家尋雄天王和幾個故友的時候,他直接去了清河,在房氏、崔氏家中盤桓了許久,房氏的房彥朗之前便參與了楊慎之事,本就是李公夾袋中人,自然是情投意合……就連崔氏,據說也都放任了幾個子弟與李公往來。”

  “這麼說,咱們的局面,除了幾個節點,已經順著大河兩面漸漸鋪開了?”張行倒是沒覺得有什麼壓力,反而失笑。

  “委實如此。”魏道士不免多看了張行一眼……不管如何,這份表面氣度還是像做大事人的。

  “不過清河崔氏那般傲氣,如何也要與我們一起做事?”雄伯南作為河北人,自然曉得清河崔氏的名氣,但卻反而不安。

  “自然是對朝廷有怨氣。”魏道士捻鬚冷笑。“當年崔氏那位宗師,幾乎都要步入大宗師了,結果卻因為東齊一敗塗地,隨之一蹶不振,可先帝還是不滿,還是要斬草除根,硬生生以全族的興亡逼死了那位……可是即便如此,崔氏依然不能得到張氏那般認可,連個郡守都難做,更是怨氣沖天,乾脆不許家人出仕。”

  “所以,崔氏是有真底子,還是空底子?”張行突然插嘴追問。

  “有真底子的。”魏道士正色以對。“崔氏家學淵源,自家子弟收攏的好,人人讀書修行不提,更要命的是,我們這些河北人,想要做學問,想要交流修為,多半還是要從清河過一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