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白有思 作品

第一百六十九章 浮馬行(16)(第2頁)

  白有思沒有吭聲。

  而張行旋即醒悟:“所以,只是萬一,我也該將驚龍劍先帶走?此處沒有大宗師,來不及迅速祭煉一件新的,然後只拖得一時,他便無法了,對吧?”

  白有思微微頷首:“倒有點逼著你上任一般……但真的要你先行一步,以防萬一。”

  “我連夜就走。”張行點點頭。“有這個事情,反倒是省得我在這裡彆扭了。”

  白有思點點頭,不再吭聲。

  張行也是……家國抱負與兒女情長,長路漫漫與眼下的選擇……雙方似乎都想說些什麼,但都不知從何說起,只是盯著案上的燭火發呆,房間裡一時陷入到沉默之中。

  “本想說保重的,但你的本事擺在那裡,也不是我需要擔心的。武安那地方也不是什麼天南地北,甚至是虞相公私下給了照顧,說多了倒顯得矯情。”張行想了一想,最終先行開口。“而且我只是先行一步,帶著驚龍劍躲一躲……說不得到了大河口那裡會跟李四郎匯合後觀望一下,等到大部隊再行。”

  白有思又一次若有所思,卻還是沒有吭聲,只是點點頭,然後便站起身來。

  張行隨之起身,將對方送了出去。

  走出門來,只見雙月彎彎,高懸兩側,繁星點點,映照天地,然後四下熱浪撲騰,嘈雜不斷,夾雜著喊叫聲、哭泣聲、哀嚎聲、竊竊私語聲,讓人宛若來到另外一個世界一般。

  而且幾乎可以想象,往後每一日,隨著敗兵的抵達和更多的戰敗反饋,大營裡這種混亂的局勢都將會日益惡化。

  秦寶、錢唐、王振和小周等伏龍衛見到白、張二人出來,也都紛紛起身。

  這種情況下,就更難說什麼體己話了。

  二人走了幾步,白有思便回頭相對:“且回吧,咱們做事,只問心無愧就好,沒必要多想。”

  張行點點頭,便也駐足,目送對方回去。

  白有思既走,得知了可能巨大風險的張三郎不可能再耽誤,而是迅速喚來秦寶,稍作交代,然後便匆匆捲起驚龍劍,藏好金錐、羅盤,收起文書、符節,再配上彎刀、戴上小冠,走了出來……此時,秦二郎早已經將黃驃馬和那頭騾子一併牽來,馬供人騎,騾子上負著一些盤纏、火石、乾糧之類……張行直接牽過來,便往外走去。

  錢唐、王振等伏龍衛早就知道張副常檢點了郡守,只以為是如今將大傢伙帶回到登州大營後沒了牽掛,便要匆匆上任做郡守老爺,雖然有些別的心思,但之前親眼看見白有思過來,也只當得了什麼吩咐,不好多言,只能喟嘆。

  但更多的人,卻如小周那般,懷著心事與對局勢的焦慮,並無多少心思放在他人身上。

  張行在秦寶的護送下,走司馬正的防區,拿著正經的調任文書,坦然出營,然後與秦寶交代,只說萬一不能在大河口相會,就等回到東都通信云云,然後就匆匆打馬出營去了。

  一夜奔馳,匆匆逃離登州大營,倒也無話。

  然而,往後兩三日,張行越走越慢,越走越覺得無趣起來,離開登州大營第三日這日晚間,他宿於道旁小寨內,更是輾轉反側,始終難以入睡。

  一種莫名的煩躁情緒充斥著他的胸口,他想要喊,想要叫,想要做些什麼,卻被邏輯和理性束縛著,想要壓下去,迴歸理性,遵循邏輯和利害去做事,卻始終難以熄掉陰燃的火。

  這種情況,不是這天晚上才有的,也不是以一種荒誕的方式獲得了一郡太守後才有的,早在這次東征前,甚至更早的時候,甚至兩年前剛剛融入這個世界的時候,就已經有了這麼一種奇怪的心態……只不過,那個時候,他會認為這種心態是錯誤的,是不該有的,而且每次他嘗試思考,嘗試推理,然後付諸行動後,卻往往發現自己會進入更加合理與穩妥的路線,並將這股躁意滋養的更甚。

  某種意義上而言,他心裡有一團火,想燒掉整個世界,但放出來的,卻是最冷的寒冰真氣。

  寒冰真氣真的被釋放了出來,正是一年之中最熱的時候,不放點真氣出來根本沒法睡,也沒理由不放……暑夜中,張行翻身坐起,只在床榻上望著窗外星空發呆,卻又心亂如麻。

  這裡是補給線上一個小的營寨,算是個補給站,管理這裡的人是登州本地的無品小吏,根本躲不掉差事……但同樣的道理,面對著無數的潰兵、逃兵、集群的民夫,以及往來的大小信使官吏,他們同樣無可奈何,只能裝作不知。

  這就使得這個小小的兵站裡的,充斥著三教九流,包括一大堆你根本說不清楚是潰兵還是反賊的存在,他們相互鬥毆、喝罵,徹夜不休。

  這些人的動靜,讓張行本能聯想到了自己跟都蒙兩年前的遭遇,那時候誰也沒想到,路邊的男子居然是被父親榨乾了的絕望巨嬰齊王殿下。

  而誰也沒想到,僅僅是數日後,都蒙就因為潰兵的內訌忽然死了。

  這件事情給自己的震動與影響,一直延續至今,不願意放開殺戒,肆無忌憚的用殺人來奪取真氣儲備,很大原因是因為如此。

  吵鬧聲越來越大,張行愈發煩躁,他有心去呵斥和阻攔,卻覺得這類事情怕是自洛口倉至此處數千裡皆有,更遑論就登州西南部的沂蒙山與鉅野澤,還有數不清的明確造反之人,還有落龍灘那一邊多達十餘萬被拋棄的潰兵、敗軍……算上註定要因為深入後方被困的南路軍,恐怕二十萬餘萬都是有的。

  又是二十多萬軍隊被扔在了前線。

  這麼多人,這麼多事情,自己一個人如何管得了那麼多,又沒有自己的班底,還不如早日去赴任,著力地方為上。

  一念至此,張行乾脆起身,收拾好東西,連夜上馬牽騾趕路。

  稍微使用真氣嚇住了攔路的幾個潰兵,走了一陣子,前半夜星光映月,順著大路倒也妥當,但走到後半夜,幾乎肉眼可見,似乎起了一點薄霧,而且還在加厚……夏日後半夜至清晨起霧,太陽出來散去,本屬尋常,大不了稍駐便是,實際上也沒到那份上,東西向寬闊的道路依然就在眼前,點起火把繼續趕路也沒什麼。

  但也就是點起備用的火把後,張三郎心中微動,卻一手執火,一手順勢從腰後摸出了自己的羅盤。

  他已經很久沒動這玩意了。

  考慮到這玩意的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似乎此時也沒有理由啟用這玩意,但不知道為什麼,立馬在途中的張行在猶豫了片刻後,幾乎是帶著一種期待低聲道出了那句話: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儘管是在黑夜之中,儘管開始起霧,但張行還是藉著手中的火把清楚看到,手中羅盤的指針幾乎一瞬間就彈了起來,然後牢牢指向了一個方向。

  道路是正東正西的,而指針指向了西面偏北,而一個很顯然的事實是,位於河北地區對接太原地區的要鎮武安郡就在那裡。

  單手舉著火把張行有點疑惑……他似乎對這個結果有些不滿和不安,但是,羅盤迄今為止沒有欺騙過他,最起碼在功效上從來沒有。

  會不會是指大河口?那裡也在西面偏北的位置。

  所以,自己此時心中想去的地方,自己此時所渴望的,是徵求最靠譜的李定的意見?

  這個答案讓張行稍微定了定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