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白有思 作品

第一百六十七章 浮馬行(14)(第2頁)

  秦寶和小周徹底不解。

  尤其是小周,他想了又想,實在是不懂:“為什麼不行?”

  “第一個法子是怕前線誰造反。”秦寶在帳中壓低聲音以對。“這倒是可以理解,修行精銳俱合於一人,能制大宗師,也能制宗師,還能制伏龍衛,更能制後軍……這事古時候又不是沒有,一旦兵權撒手,前線大將無可阻擋,說不定立即就會黃袍加身……所以,莫說聖人不會同意,便是前線諸將也不會主動將自己手中的修行精銳交付給一軍的。”

  “楊慎前車之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小周聽明白後,反而更容易理解。“何況關隴那些人都是這般養出來的,小心防備其實沒錯……而若是這般說,我其實也懂了,那東夷大都督是認準了前線沒法直接控制他,只能後方支援力量去制他,才能這般從容……可為什麼張三哥說,後兩個法子也不行?咱們不能去嗎?來公和牛督公不能去?”

  “不能去!”張行看著小週一字一頓解釋道。“伏龍衛、伏龍印、牛督公和來公,一個都不能去……非但他們不能去,而且除非前方抵定,否則後方大軍絕不會越落龍灘半步……這也是因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更是因為視天下為兒戲,視他人為無物,所謂前線數十萬之眾,東征勝負,都不值得讓自家性命有半點隱患……至於說,最後玩脫了,整個天下和大魏都崩潰了,自家手中君權都覆水難收了,那自然也是其他人的錯,與自己無關的。”

  “我不信。”小周聽完之後,認真思索了一下,猛地意識到對方這番有些糊里糊塗的話是在講什麼後,卻立即否認。

  但否認之後,就是恐慌。

  無他,面前這個人,是他周公子生平所見可能不是天賦最高、出身最好、修為最深的人,卻是在人心與政治上顯得最聰明的那個人。

  “我……”秦寶也開了口,卻顯得有些沮喪。“要是中丞在就好了。”

  “中丞為什麼不在,伱不知道?”張行冷冷反問。

  “就沒有法子嗎?”小周努力來言。“比如說兩位相公……張……虞相公……”

  說到這裡,小周自己都閉口不言了。

  “兩位相公,還有司馬相公……”秦寶愈發沮喪。“陛下之所以帶這三位相公,就是因為知道他們只會奉迎君意……尤其是張相公,此番征伐本是他窺破聖人心思提及的,不火上澆油就已經算是好的了。”

  “我去找來公。”小周恍恍惚惚起身。“請他去進諫聖人……”

  張行一聲不吭,但秦寶卻在小周即將出帳篷的時候,忽然閃過身去擋住了對方。

  小周愣了一下,立即醒悟:“我不會說張三哥的言語,只說是自己的揣測。”

  秦寶看了張行一眼,卻發現後者居然在盯著頭頂,但很快,張三郎還是迎上了秦二郎視線,然後微微頷首。

  小周如蒙大赦,逃也似的衝出帳篷。

  而秦寶則試探性來問:“三哥……?”

  “沒事。”張行認真以對。“你還有什麼要問的?”

  “我是說……若是這般,這般下去,到底會是個什麼結果?”大概是小周離開的緣故,秦寶此時放下了最後一絲姿態,言語顯得非常艱難。“敗又是怎麼敗的?”

  “天知道會怎麼敗的?我又不懂如何打仗。”張行搖頭不止。“但敢肯定的是,只要這裡遲疑不定兩三日,甚至沒有立即行動,東夷那個大都督就會意識到大軍前後脫節、各路人心不齊了……然後他肯定會堅定決心,回去咬牙撐住,接著或許是突襲,或許是堅壁清野,然後只要前方軍事受挫,就會徹底壓垮人心最後一根弦,到時候後勤還沒崩,前線人心就會先崩,接著整個中路軍就會如山崩那般勢不可擋的垮下來……最後萬事皆休。”

  “我其實還是不懂。”秦寶點點頭,然後又搖頭不止。“為什麼……為什麼就不能是大魏這邊咬牙撐住這口氣?”

  “撐什麼氣?一開始就不該來打這一仗的。”張行抬起頭來,認真看著對方言道。“這是滅國之戰,對方是僅次於大魏的大國,有足足五十州……而這一仗之所以能打起來,不是為了天下一統,不是為了四海歸一,是為了找回一個人的面子……這種仗,要是能打贏了,那才是三輝四御,全都瞎了眼呢!”

  秦寶頹然坐下,一聲不吭。

  就在秦寶心情複雜,而張行似乎有些事不關己神遊天外時候,周行範也已經快步尋到了他至親伯父一般的來公營內……這是真的至親伯父一般,沒人敢攔……但來戰兒明顯在御前參與討論,這使得周公子爺只能枯等。

  一直到傍晚,來戰兒方才折返回營,然而,聽完周行範的言語後,這位出身低微的宗師卻只是搖頭不止:

  “酈子期來降是好事,而且陛下從來沒說不過落龍灘。”

  周行範多少是跟著張行歷練了一年多,聞言心中冰涼:“也就是說,朝廷確實沒有定下即刻控制東夷大都督的方略?沒有下令前線修行者極速聚集,也沒有讓……”

  說到後半句,周行範自己就停下了——來戰兒就在眼前,自己也沒接到軍令,那就是沒有唄,還能如何?

  來戰兒沉默了一陣子,認真來講:“行範,咱們爺倆就不必忌諱什麼了……我這麼說吧,我是個區區江北寒門,你爹是個南朝世傳的將門……結果能在大魏朝做到這個份上,比那些關隴的門閥地位還高,領的兵還多,全是聖人一個人的恩典,別人都可以有怨言,有不滿,但咱們兩家是不可以有的……君要臣死,我眼睛都不會眨一下,你爹也是,何況只是將軍上戰場呢?何況戰事還沒到那份上呢?聽伯父一句話,早點回去,盡忠職守便是。”

  周行範怔怔無聲,只能轉身離開。

  然而,他轉出來戰兒的大帳,卻又忍不住心亂如麻——一方面是身為人子,對父親和他所領南路軍的極度擔憂;另一方面,卻又不得不承認,剛剛來戰兒說的一點都沒錯,他們周家能到眼下這份上,根本就是當今陛下的私人任用……無論是曹皇叔還是什麼蘇首相,包括先帝,都是看不上什麼南方降人的……從這個角度,所謂全家性命陪著這位聖人一起扔掉也就扔掉了,似乎也符合某種傳統的道德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