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白有思 作品

第一百六十章 浮馬行(7)(第2頁)

  這一刻,所有的野心家都屏聲息氣。

  這一刻,所有的自恃強大的強者都重新評估起了大魏的強大。

  這一刻,所有人都小心翼翼,所有人也似乎都直接間接的醒悟了那個根本道理——人終究是群體動物,最大的力量,始終來自於有組織的人。

  其中就包括張行。

  哪怕張行非常清楚,這是聖人玩的花樣,就是為了震懾百官,震懾東都,震懾中樞上下而搞出的花頭,以確保他的計劃在今日無人敢反對,可張行還是被震懾住了。

  因為多個數量級下的碾壓就擺在眼前,大魏,似乎就是整個天下,而你只是一個人。

  從紫微宮到端門,大約是東都城南北長度的一半,也就是十來裡的距離,但聖人花了足足數個時辰,從上午走到下午,方才完成了這一趟苦難行軍。

  而接下來,依舊是聖人獨自表演的時刻。

  沒有更衣,皇帝便直接迎上了等候在這裡的數百名道士……張行第一次看到這麼多這個世界的道士,他們迎上皇帝,請皇帝落座於巨大的大金柱下,然後便一分為五,順著周邊建築本身的結構結成了一個一望便知的簡單陣型。

  也就是張行曾在靖安臺黑塔那裡見過的典型四象之陣。

  不過,跟著皇帝來到陣中的張行看的清楚,相較於在黑塔那裡,絕大多數修行者都在代表了四御的四翼之中,這一次,更多的道士則集中於代表了三輝的三層內環之中……衣著顏色也有相應的對照,四翼只是在做做樣子。

  而幾乎是立即,只是打量了道士們的衣著而已,張行便察覺到了一股龐大的真氣,因為陣型的緣故,開始在自己周邊彙集成型,然後趕緊收斂,並將注意力轉移到了他處。

  四下相顧,張行卻才發現,其實早有數萬上五軍的大軍在更南方的曠野中列陣等待,數不清的東都士民也都在兩側擁擠圍觀,而趙光和司馬正的騎兵也早已經圍著場地包起了一個大圈……之前從街道上跟來的那些人,從自己身後的小型武裝集團開始被徹底分割,前面的跟著聖人來到大金柱建築群的內部,而文武百官與數不清的宮人、內侍、金吾衛此時還沒有完全入場,只能沿著騎兵圍好的區域加速排列。

  所有人都在辛苦忙碌,只有聖人一人在端坐俯視,似乎是在強調那句話:

  此天地間,唯有皇帝一人可以作威作福。

  過了不知道多久,文武百官終於填滿了圓形的場地。

  而也就是這時,好像巧合一般,一道對於張行而言足以稱得上是磅礴偉岸的真氣自陣中翻滾而起。然後眾人肉眼可見,一股代表了三輝正統、宛如波浪的輝光真氣聚集成形,彷彿是有生命的東西一般在道士們的大陣上盤旋起來,並很快往正中間聚攏,繼而順著巨大金柱形成了一道宛若實質的金環。

  金環順著金柱向上滾去,所過之處,金柱金光燦爛,映射四面;越過青紅二龍,甚至隱隱若有龍吟;及至於頂端,三輝雕塑更是光芒閃耀一時。

  這一幕,使得在外圍圍觀的百姓徹底失措,然後便是轟然下拜,而百官陣列中,上五軍的陣列裡,也開始有下拜的情形出現,並且很快帶動了幾乎所有人——其餘人不敢不拜。

  便是在圈內的張行、白有思,也在對視一眼後,朝著大金柱拜了過去。

  完全可以說,這是一種自發的表現。

  不過有趣的是,對於外圍的絕大部分人而言,誰也說不清楚,他們這是在拜三輝金柱,還是在拜那位聖人。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就在皇帝幾十步外低著頭單膝著地的張行似乎是聽到了一聲粗重的喘氣聲,好像某個人在受盡了許多天的委屈後,終於撥雲見日一般。

  但是,那個極為聰明的人和張行一樣都心知肚明,這還不夠——君權來自於儀式、傳統和榮耀,這個喘息聲的主人,目前有傳統的加持,又擺出了最盛大的儀式,卻還必須得拿回自己在雲內丟掉的榮耀才行。

  榮耀在哪裡呢?谷惗

  他應該知道,關西的門閥們已經對他態度曖昧了,在這種情況下,隔著毒漠的巫族根本無法有效進去。

  那答案似乎只有一個了。

  就在張行低頭胡思亂想的時候,聖人早已經在所有人下拜著的情況下,恭恭敬敬的起身為三輝大金柱完成了行禮、上香,然後後退,並再度下拜的最核心祭拜儀式。

  緊接著,牛督公的聲音彷彿來自於四面八方一般,在場地周圍響起來:

  “禮畢!百官士民起身!”

  眾人如釋重負,隨之起身,張行也在心中冷笑,隨之起身。

  轉過身來,剛剛站穩,牛督公的聲音便再度響起:

  “聖人有旨,四海景然,獨東夷悖逆,若不削除,三輝難盛,四御難安,朕為皇帝,奉天承運,當親率百萬驍士,拔山超海,克定醜類,使天下一統,四海歸一,著南衙、兵部即刻準備,春日便行征討。”

  聲音未落,端門前大金柱周邊,便再度轟然起來。

  目視所及,很多人都露出了混雜著惶恐與不解的複雜表情,甚至有人剛剛起身,直接踉蹌到底,外圍的百姓更是茫然中有了一絲混亂之態……很顯然,所有人都被第三次征伐東夷的消息給鎮住了。

  可能是因為早就猜到會有這一出,張行這一次是一點殺意都無,甚至沒有一點怒氣和不……—他甚至很肯定,今天沒人能反對聖人,把這件事拉回來。

  毛人聖人苦心積慮,領著所有人走了這麼一遭,讓所有人疲敝、惶恐、畏懼,就是為了眼下這一幕。

  而到了眼下這個場合,哪怕是最勇敢最為大魏著想的忠臣,也要考慮一個重大問題,那就是此時反對聖人是不是同時在反對大魏、削弱大魏的權威?

  看了一眼秦寶和白有思後,張行都有點好奇,為什麼他們這麼聰明的人,也要感覺到奇怪?要震驚?

  混亂中,南衙首相蘇巍和兵部尚書段威在所有人的目視與期待中茫茫然走了上來,段尚書一聲不吭,落後了足足兩三步,蘇巍顫顫巍巍,來到龐大的金柱前,率先俯身下拜。

  然後,讓張行稍微有些改觀並自省的一幕發生了。

  一身紫袍的蘇巍下拜起身後,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目光復雜,認真來問:“陛下,可否先收拾晉地,再行征討東夷?臣聽說,晉地已經有十數萬盜賊,若是能收攏他們,豈不是一舉兩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