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白有思 作品

第一百零九章 斬鯨行(1)


  “這是首什麼詩?”

  王代積抓著對方的手,稍顯躊躇。“怎麼聽得有點不對味呢?”

  “是前朝反詩。”張行乾笑了一聲,在風聲中對答如流。“南唐衰微的時候,一個叫周樹人的人在江東一帶題的,據說作了這詩之後便投身了真火教,上了茅山,造了反……據方家考證,他應該是江東二流名門魯氏的子弟,故意化名周樹人的……而且人家的意思是,萬馬齊喑之時無聲待聽雷,咱們卻是先聽雷後有所思,引此詩倒是鬧笑話了。”

  “無妨,無妨。”王代積恢復過來,繼續倚著欄杆握著手來笑。“心事浩茫連廣宇,說的太好了……至於反詩,便是反詩,也是前朝的反詩,還是前朝南唐的反詩,難道還不許咱們隔著幾百年胡亂引用一下嗎?”

  說話間,一道閃電再度劃破夜空,其形若龍,掛於天幕,一時照亮了二人面龐,兩人也齊齊停止了那股酸氣,一起抬頭望天,等待雷聲。。

  果然,不過片刻,雷聲復又隆隆作響,震動寰宇,宛若九天做怒,又似至尊發威,聞之便讓人生出凜凜之態。

  饒是二人做慣了姿態,也不禁在雷聲下相互握緊了雙手。

  雷聲過後,二人皆若有所思,但王代積明顯率先回過神來,看到對方沉思,卻是沒有忍住,試探來問:

  “心事浩茫連廣宇……張三郎之前有什麼心事難解嗎?”

  張行回過神來,立即曉得對方是想趁自己不備來套話,卻是從容反問:“不知道王九哥之前又在想什麼?”

  王代積沉默片刻……他一開始來問自然是存了套話的心思,此時被反問回來自然也是想說些敷衍之語的,但一路行來他也看的清楚,這張三郎明顯也不是個善茬,而且行為舉止跟自己頗有類似……所謂大家都是人精,若是不認真說些話出來,恐怕難以取信,也白白糾纏了這一路。

  一念至此,這王員外郎便握著對方手,乃是微微一笑,居然說了實話:“不瞞張三郎,我是見到你家巡檢這隨便一個親戚都能享用如此莊園,起了一點不平之氣,而之前正在屋內卻又莫名想起自己生平……他們都說我年輕有為,前途大好,唯獨我自己知道此中辛苦……便躺在那裡亂想,想著乾脆不必再如此勞累緊繃,就此做個酒色財氣的庸人,享受個醇酒婦人,也不是做不到的。”

  “然後呢?”張行很快意識到對方很可能是在說真話,便一時詫異,繼續追問。

  “然後?然後便看到電光一閃,聞得得雷聲一滾,立即曉得,這是上天在警醒我,自己不該有這個懈怠心思的。”話至此處,王代積一聲嘆氣。“張三郎,我少與人真心親近,但見到你才有了一點交心的意思……你知道為什麼嗎?是因為咱們著實相像,你固然是出身北荒,只能去參軍拼命,我其實也出身寒微,舉步維艱。”

  我知道!

  張行心中無語,你那鬍子擺在那裡,估計也就你一個人還以為這是秘密。

  當然,這不耽誤張白綬一聲嘆氣:

  “我懂我懂,咱們這般寒微出身,從最底下開始,見慣了不平事,幾乎將往上爬當成了吃飯睡覺一般的事情,而那些人生於富貴榮華,何曾見風波險惡、人心詭譎?卻只又拿著自己的身段瞧不起我們。但越是如此,越只能繼續往上爬,到時候坐上他們遠不可及的官位來,做出他們一輩子都想不到的功業來,才能免了這口不平之氣。王九哥,你說是不是這個意思?”

  這番言語,本就是張行對對方的真實看法,此時拿出來敷衍心思,最是合用。

  果然,王代積這次又沉默了很久,因為他居然覺得對方說的好準確、好對路,此人真真是自己生平遇到的第一個貼心之人……但越是如此,越不敢輕易開口,就怕一張嘴沒忍住,先失了態,再落下淚來,然後真與對方交了心。

  當然了,人王代積畢竟是兵部及時雨、東都王九郎,他花了十幾個呼吸平緩了心情,然後便勉力來點頭了:“不錯,就是這個道理。只是張三郎,說了半日我,你今日又如何呢?”

  “我今日與王九哥類似。”張行苦笑一聲,便居然說了真話……實打實的真話,只是沒有提及什麼穿越、神仙、階級史觀和造反這些說了更像是添亂的話罷了。“只覺得自己人生隨波逐流,難得把握主動,有心跳出窠臼來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結果又聞得雷鳴,心中震動,卻又重新警醒起來。”

  “原來如此,敢問具體是怎麼個警醒的意思?”王代積認真來問。

  “當然是迴歸正途做好眼下了,不過我到底年紀小一些,個人愛好還是多了點,所以始終不能如王九哥那般徹底決然。”張行依舊正色做答,依舊只說真話,也依舊藏了許多不好說的真話。“我的意思……我委實沒有獨獨想著一個做大官、得高爵的結果,然後別的就棄之不顧了。比如,什麼進南衙當然做夢夢過,但如果修行一途能有進展,能在三十歲前到了凝丹修為,便想著去看一看此方天地殊色也未嘗不可;或者有朝一日,在家裡舞文弄墨,搞出一本《女主酈月傳》那樣的小說名流千古也算是可以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