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白有思 作品

第三十五章 天街行(8)(第2頁)

  眾人一時默然。

  接下來,井亭子內的氣氛顯得有些凝重,無人開口,只有雨水淅瀝不停……畢竟,這裡的環境人事跟他們混跡的洛水兩岸地區差距太大……有一種令人手足無措的感覺。

  而且還下著雨,還這麼累,還面臨著很難完成的命令。

  也就是在眾人沉默之時,忽然間,南面高大巍峨的東都城牆上,傳來一聲唿哨。

  “走吧!”胡彥拍著腰間黑綬,連連搖頭。“做主的不是我們,咱們實話實話,聽巡檢招呼便是。”

  一眾十餘名錦衣巡騎齊齊起身,便隨著胡彥走入雨中,向北而行。

  倒是張行,跟著眾人順著坊內十字街走了七八步,忽然扯著秦寶止步:“胡大哥!我去問下這幾家店裡的雜貨存量,讓秦寶跟著我護衛一二,馬上就過去。”

  胡彥駐足回望,明顯一愣,似乎想說些什麼,卻還是微微一頷首:“你心裡曉得利害就好,千萬別落單。”

  說完,便帶著有些茫然的其他巡騎繼續北走,錢唐一度猶豫,但瞥了眼北面後,也還是直接向北去了。

  此時,張行早已經拽著秦寶進了道旁的一家糧店。

  坊市制度,每一坊都有坊牆,內中有十字街道與棋盤一般的巷子,坊與坊之間只有在白日特定時間可以相互通過坊門交流,這種情況下,內部商業就必須完備,一般而言,必須要有米糧、醬醋、茶鹽、炭薪、布帛等貨物出售,也普遍集中在坊內十字街口左近。

  這其中,米店算是最常見的一類,而且片刻不能停歇,此刻便是下著雨,也有人在排隊的。

  看到兩名錦衣武士忽然闖入,店家與顧客全都嚇了一大跳,若非是二人擋住門檻去路,怕是店內人就此逃竄都有可能。

  “掌櫃的莫慌,我只來問一件事,你家店中此時有多少存糧?”張行開門見山。

  “一、一百八、八十石。”一身布衣的店家依然不免緊張。“各色米麵雜糧一百八十石……兩位官人問這個幹什麼?”

  “怎麼有點少?”秦寶到底是個內秀的,雖然不知道張行為什麼要問這些,但還是立即察覺到異樣。“你們坊裡多少家糧店?”

  “大約七八家?”店家依然摸不著頭腦。

  “還是太少吧……”秦寶果然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大嫂,你拎著這個布袋能裝多少米?”張行忽然看向了一旁買米的顧客。

  “回稟官人,能、能裝四鬥。”揹著孩子,布衣木釵的婦女小心來對。

  “那你這次要買幾鬥?”張行面無表情,繼續追問。

  而秦寶已經醒悟了,立即瞪大眼睛來看。

  “一、一斗……”婦女愈加驚惶。“我只帶了十五錢,也只有十五錢。”

  秦寶立即去摸懷裡。

  “走!”

  張行一聲呵斥,恰如之前胡彥忽然發怒呵斥李清臣一般,卻是率先走入雨幕。

  秦寶來不及多想,錢自然也來不及給,便低頭跟上。

  而二人剛一出來,就有兩名立在外面的赤膊大漢冷哼一聲,直接轉入店中盤問,張行也依然不理,只是低頭與秦寶疾行,迅速追上胡彥一行人,然後出嘉慶坊,上城牆,轉入那個位於嘉慶、嘉靖二坊正中的南城城牆上的塔樓。

  這裡是白有思所領靖安臺中鎮撫司直屬第二巡組此番追索欽犯的臨時據點。

  一行人轉入塔樓,白有思與另一隊人早已經等在這裡,正在中間的火堆旁相侯,兩隊人見面,立即對起了兩個坊的情況。

  張行沒有去插嘴,也沒有去烤火的意思,而是扶著刀踱步到塔樓向北開的窗前,直接趴在了窗口,望著被夏雨籠罩的東都城發呆。

  倒是秦寶,擠到了火堆旁。

  過了一陣子,雙方對照情報完畢,都覺得犯難,場面也一時尷尬了下來。

  而這時,回頭看了幾次張行都沒得到回應的秦寶也終於漲紅著臉開了口:“巡檢、副巡檢,我也有話說……我剛剛跟張三哥一起去查驗了嘉慶坊的米店,發現這邊不比北面諸坊,坊內店家存貨很少……”

  “只是幾個店家,記住幾個臉,稍微看顧一二,許他們去日常進貨便是。”李清臣脫口而對。“不耽誤搜檢即刻。”

  “何止是店。”秦寶嚥了口氣,繼續正色看著白有思與胡彥來講。“這裡的老實住戶,家裡也都沒有存貨,須得沒幾日便自己去買……我跟張三哥撞上一個大嫂,揹著孩子,竟只買一斗米。”

  “不是……”7k妏斆

  胡彥已經有些躲閃低頭了,白有思也面色陰沉了下來,錢唐和幾個老成的巡騎更是仰頭微微嘆氣,李清臣居然還是不懂。“我們放店家去進貨,讓這些住戶在坊內買東西,不就行了嗎?”

  “李十二,你到底懂不懂?店家之所以存貨少,是因為本錢小、店裡錢少,一次只能進那些雜貨;住戶家裡之所以沒有存貨,也是因為他們家中並無分文,出去往天街或者洛水那邊做一日短工,才有第二日或第三日的米糧……”秦寶終於有些發怒了。“只放店家進貨,不讓這些窮人去做工賺錢,他們哪來的前買米糧雜貨?吃了上頓兒沒下頓兒,不是什麼諺語,是實話!就嘉靖和嘉慶這兩個坊,若是全部封上,大舉鎖拿,三五日一斷炊,七八日便能餓死人了!”

  李清臣從未被秦寶這般當眾呵斥過,但對方說的道理簡單易懂,一時也辯駁不得,居然就此訕訕。

  白有思瞥了一眼背對眾人看雨的張行,但後者一聲不吭,紋絲不動,無奈之下,這位女巡檢也顯得有些狼狽:

  “南城的窮坊不止是嘉慶、嘉慶二坊吧?其他坊會怎麼做?”

  “能怎麼做?”錢唐看著自家巡檢這般狼狽,也是心疼的不得了,立即壓低聲音來對。“巡檢……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實際上就是,這東都城號稱天下首善之地,但每年下雪城南都會凍死人,光是這般下雨也常常死人……彼時,可有人想著護佑一二嗎?咱們這次是攤到頭上了,才覺得髒了手……而其他坊,怕是什麼都不會顧忌。”

  “總得硬著頭皮幹!”半晌,還是胡彥艱難出聲,做了推動。“這不是開玩笑……陛下一怒,連白侍郎都直接進了大獄,層層壓下來,我們這種人若是被抓到了明顯的不好,只怕來個斬立決也是尋常……嘉慶、嘉靖兩坊,暗道、水道暫時不管,先不深入,先封住四門、坊牆,過一趟十字街,然後按順序,掃蕩街巷,總要給上頭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