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泉子 作品

第四百七十二章.天風排雲埋九垓(十二)


迦羅文殊僅僅是以密教左道之法與耶穌大願相感,便將那個善惡對立的虛空世界攪得一片大亂,甚至連空間都被扭曲。由此而造出的那一片漆黑罪海,更是逼得諸神束手,只能拼命切割空間將這片罪海禮送出境,逼得魏野不得不於下元太淵宮中顯化五城天獄,效法媧皇捨身補天。

此刻,迦羅文殊舍了一半魔神寶身,化作暴烈無邊的大威德明王法相,困住了魏野,也困住了他自己。

因為一直遵循著耶穌大願而自行運轉的聖盃,正在醒過來。

自杯口傾瀉而出的光明華美而又莊嚴,如同將最名貴的鑽石與黃金燒融在了一起,其中自有無邊聖潔意。

聖光中,曾經的那些畫面,再度不厭其煩地重演。

那個面容溫和的男人,頭上纏著荊棘編成的王冠,額上被棘刺扎出血來,肩上的十字架壓彎了腰,亞麻布衣掩蓋住的傷口綻出血來,堅硬的石礫地刺著腳板,赤著的雙足踏出血來。

這是救世主的死亡之旅。

這是那個世界的救贖之路。

大威德明王那張扭曲咆哮的牛臉上,怒瞪的眼中,都多了些怨毒意,然而這尊牛首魔神沒有動用任何神通去和聖盃中升起的煌煌聖光相抗。

這尊魔神的三十四隻巨掌,握著血淋淋的象皮,滿盛血水的人頭骨碗,釘著整具骷髏的咒棒,剛砍下的人頭和半腐爛的同類們拼成了莊嚴天杖,半腐爛的人腿、新鮮的人腸、從直腸到口腔都穿刺在三叉戟上的刑徒,處處是死亡的徵象,處處是用死亡去征服死亡的妄想。

然而煌煌聖光之中,有聲音無比慈和,緩緩應道:“我願吞滅死亡直到永遠,必擦去各人臉上的眼淚,又除掉普世人類的所有困辱。這樣,我必成就人們的生命,做人們身上的白衣,胸前的瓔珞,這救恩也必賜給如你們這樣的外邦人。”

這裡說的“外邦人”,自然也有魏野一份。

然而大威德明王的額上,那一隻豎起的火眼中瞳色如丹華,自有光明生出,其色正朱正赤,似能焚一切不淨邪穢,卻帶著天生一股鮮活氣、不屈意。

這赤色的光明照在大威德明王的身上,高大入山的明王寶身上,原本如同地獄之火焚燒腐肉的濃煙一般濁黑的明王寶身被灼得一片赤紅,那通透的紅色彷彿是最純淨的紅玉髓。

這赤色的光華在千萬道聖光中仍然保持著它的色彩,並不肯融入那一片聖潔中去。

有人恐懼於救世主的大願,有人拒絕了那救贖萬罪的聖光。

有人被斷定為有罪的,有人拒絕了救贖,卻是因為他敬重那位救世主的慈悲心,卻只將對方當成了一個走在前面的同路人,而非是需要跪在他腳下祈求恩典的主人。

丹火灼燃,堅定地拒絕了與聖光的共融。

但是救世主的大願,救贖萬罪的聖光,依然照射在了滿是黑暗與惡孽的罪海之上。

無邊黑海被聖光照射,卻是瞬間澄清,不復之前那股黏稠如瀝青、粘膩如泥漿的混沌之感,清澈如一方巨大得無法丈量的水晶。

於是一切罪惡都在水晶中顯出它們的本來面目:

大千世界,芸芸眾生。

那些神殿,那些宮殿,那些祭壇,那些講壇,那些莊嚴,那些猥褻,那些聖潔,那些骯髒,那些冠冕堂皇,那些男盜女娼。

那些窮人,那些貴人,那些善者,那些惡者,那些溫暖,那些冷酷,那些德行,那些罪行,那些沉痛懺悔,那些寧死無悔。

有人端著金盃啜飲如血般的美酒,便有人在鐐銬與皮鞭間痛苦到忘記了哭號。

有人像野獸一般活著,有人像野獸一樣被捕食。

魏野燃起的洞陽真火之前,照出了一樁樁罪惡,然而耶穌聖光籠罩的罪海,卻是將一切罪惡還原出本來面貌。

站在怎樣的高度,便看怎樣的風景。

迦羅文殊雙手仍結文殊菩薩手印,身旁青蓮枝蔓橫生,朵朵青蓮綻放,卻有燦然光華籠罩,像是一隻老蠶,明知道再也無法變成蠶蛾離開,卻仍然將自己縮入了繭子裡。

耶穌的聖光要救贖一切,這位舍了一半寶身的魔神卻是將自己躲藏入了虛假的光明裡。

於是這片罪海之中,就只有一隻聖盃,一尊正在漸漸失去黑暗本色的大威德明王。

大威德明王的水牛頭仍然保持著那暴怒而猙獰的咆哮面相,然而那彷彿由殺戮和死亡所賦予的漆黑身軀,先是被洞陽真火鍍上了一層紅玉髓般動人的灼紅,此刻聖光輕撫著大威德明王的頭顱與身軀,於是那些紅玉髓般的火色也漸漸退去,露出了大威德明王已經變得如白玉般溫潤的皮膚。

圓潤的身軀不再有絲毫暴虐之氣,反倒像是一尊布袋和尚般充滿了慈和到滑稽的氣質。

那些握著各種屍骸法器的巨掌,此刻卻是拈起了一朵朵香花與果枝,惡戾之氣再難尋一毫。

大威德明王的火眼之中,某人哪怕到了這個時候也要放一通嘲諷:“戾氣不存,黑皮美白,這德行還說什麼大威德明王,乾脆再做個鼻子拉長、耳朵拉大的整容,改名叫象頭財神算了。”

然而嘲諷歸嘲諷,感受著那股漸漸濃重的救贖意,火眼之中卻是生出一股堅定的抗拒來。

耶穌大願令人敬佩,不論是這片漆黑的罪海還是強勢的魔神,都是救贖的對象。

迦羅文殊不願被救贖,而魏野卻是不接受這樣的救贖。

但是聖光漸盛,漸漸充斥在這個由罪海衝蕩而出的時空通道中,就連最獰惡兇猛的大威德明王都在聖光的沐浴下變成了這種肥白憨拙的可笑樣子,那麼魏野區區一散仙,卻又有什麼辦法去抗拒即來的命運?

大威德明王額上那一隻如火丹般熾烈燃燒著的火眼,看著藏身於光明蓮繭裡的迦羅文殊,看著已經漸漸失去惡煞戾氣的大威德明王寶身,看著那隻聖盃,依然發出了自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