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泉子 作品

第一百四十章.使臣舟車向日邊(十)


如果換了魏野親身在此,大概不會這麼痛快應聲。

自從滿清入關,捧起理學地位,“男女大防”就是件人命關天的事情。不要說一個路人帶著孤兒寡婦走路,就是富商買個妾侍,若沒有身契、保人,被當地土棍攀咬住了,也是等閒難以脫身。

更不要說,燕伏龍一身道家裝束,這就更犯忌諱。

越是封閉貧窮的地方,人們的精神就越壓抑而敏感,雖然在官府與士紳的層層壓制下,不到餓殍遍野的荒年,誰也不敢扯旗造反。可壓力始終需要發洩出去,於是外地人就成了最好的下手目標。

所謂“車船店腳牙,不死也該殺”,這些黑車、黑船、黑店之流,從來都是逮著外地客下手,甚至全村為賊,劫殺商旅,也不算少見。此種風俗,甚至在二十世紀後半葉,還有過一次回潮,只不過帶頭的寨主換成了支書。

這樣的行徑,還能說是為了求財,那更常見的情況,就純粹是本地人將壓力發洩到路人頭上。

也許是一次不大不小的時疫,也許是一場不早不晚的春旱,甚至僅僅是誰家的娃子出了天花,誰家的牲口丟了一頭,這些天災就會被扭曲地解釋為人禍,把罪過歸咎在過路的人頭上。

不管是跑單幫的小買賣人,走街串巷的手藝人,還是遊方的僧道,沿門討吃的乞丐,在本地人眼裡就成了帶來厄運的災星,先一哄而上打死了再說。

這種場面,就像是歐洲有名的魔女狩獵,本質上不過是社會底層發洩情緒的狂歡——只不過魔女狩獵還攙和著教會的黑手,又有貴族們起鬨架秧子,在神權與政權的推波助瀾下,為害更烈罷了。

燕伏龍沒有這樣的眼界,他只是認認真真地跟在王寡婦的身後,拐過幾道巷子,正轉在一個小廟門前。

那廟也不知道供奉的是哪路神仙,門前倒還有一片空地,就見著一群子閒漢圍攏了個圈子,時不時地喊出幾聲好來。

王寡婦喊了幾聲“借光”,那些閒漢才微微散開點,露出裡面的景緻。

一口粗陶大缸在地上慢慢地轉動著,要不是燕伏龍眼力好,根本就看不見陶缸下面那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子。

這蹬缸的雜耍,也就是看個一時熱鬧,周圍的閒漢,多半倒不是衝著玩意兒來的,嘀嘀咕咕地說的都是別一個話題:

“這丫頭瞅著瘦了點,可模樣倒周正啊。身上洗刷乾淨,好茶好飯地將養幾天,送進大宅裡當屋裡人也不寒磣!”

“才十歲不到的丫頭片子,虧得你起了這麼個心思。可惜是個走江湖賣把式的出身,不算正經人家,不然也能說個親事。”

“說親?拉倒吧,那王寡婦是什麼人?鏢局子練出來的身手,給官老爺內宅護院的女人,精明得很,從不肯吃虧的角色。她養下這個丫頭,將來也是當錢樹子用,還能讓你佔這個便宜去?”

議論聲裡,王寡婦走上前去,卻見著地上那收看錢的破碗裡沒有幾文錢。別看四周圍了這起子閒漢,倒都是白看熱鬧的居多。

她抿了抿嘴,向著四周作了一個羅圈揖,揚聲道:“諸位叔伯兄弟,小婦人要帶著女兒往襄樊投親,這幾日多虧了大家幫襯,在這裡先道謝啦。”

說著,王寡婦把破碗裡的銅錢胡亂抓起,又把粗陶缸搬開,喊了聲“聰兒,我們走。”

那一直在表演蹬缸的小女孩站起身“嗯”了一聲,乖乖巧巧地就跟著王寡婦要離開。

等在外面的燕伏龍見著這母女兩個走過來,他對這王寡婦依舊是神色淡淡,見著那名喚“聰兒”的小女孩,倒是稍稍有些憐惜,轉過頭來對王寡婦道:“從鄂州到襄樊,也是幾百裡的路程,小孩子吃不得辛苦,大嫂聽說也是鏢局出身,就請抱著她上馬,我們好走路。”

這幾句話,算是燕伏龍最客氣的言語了,他本來就是個廝殺漢的模樣,這幾句話也說得絲毫不見和氣。王寡婦是個機靈人,道了聲謝,就趕忙抱著聰兒上了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