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泉子 作品

第一百三十章.天摧地裂龍鳳殂 (下)


慕容鵡和已經回了星界之門重塑肉身的魏野,此刻可以閒說幾句笑話。但是劉峨這位儒臣的心情,可就真的是不堪得很了。

青史斑斑,將那些割據一方、僭稱帝號之輩撇去不算,華夏之君卻淪落到被鎖於囚車之內,生死操諸於賊手——

西晉末年的司馬氏、北宋末年的趙氏,還有前明朱祁鎮,那是人主昏庸於上、權臣亂作於內,又有外敵崛起於國門,以至於帝室蒙塵,天子北狩。

論昏庸,當今天子怎麼樣也算不上,雖然好大喜功、自奉奢華這兩條免不了後世之譏,但是聰明幹練之處,也還有聖祖、世宗的幾分模樣。大清也不是前明,出不了朱祁鎮這等為萬世笑柄的無才無德之君。

論權臣,那就更談不上,大清不是西晉,沒有八王之亂,不是北宋,沒有六賊專權,更沒有王振之流只會壞事的閹宦!

至於外敵,那就更談不上了,漠南漠北的蒙古八旗,誰不要尊乾隆天子一聲“博格達汗”?至於四方小國,偷著在邊境上做點小動作,尚還有點膽子,真正興兵入寇?借它們幾萬個膽子也不成!

大清朝一片的海晏河清、萬邦來朝,正該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極盛之世,怎麼就突然落下了這麼個晴天霹靂?

偏偏在他面前,那位連最後一點天家體面都不要了,一身明黃朝服的老人,不是當今天子又是哪個?

乾隆這時候是真的生怕劉峨犯了忠臣脾氣,學了當年于謙尊朱祁鎮為太上皇的舊事,那他這位大清天子在反賊手中,可就什麼都算不上了。

一時間軟的硬的,就在這位享國幾十年的皇帝口中輪番而上:“朕記得清楚,愛卿乃是二十多年前捐班的知縣,當年你在宛平縣興利除弊,遷了道臺,是朕親自點了你為清河道,又一手將你提到湖北按察使、安徽布政使的位置上,最後拔擢你為直隸總督——以一捐班,而至督撫地位,朕可有對不起你之處、大清可有對不起你之處?”

這一連串的逼問,真是挖著劉峨的痛腳,轉眼間就愣在當場,身後有機靈點的家人想去扶他,卻被他一手推開。

劉峨也是六十歲的人了,這一推,他自己歪歪倒倒,就這麼跪倒在地,硬是噴出一口血來。

不是氣急攻心,而是他把自己的下嘴唇給咬爛了一大片。

口中噙著血,這位直隸總督只能嘶聲道:“臣受陛下厚恩,受大清厚恩,臣奉旨,開城——”

“開城”二字才出口,劉峨頭在城牆上一撞,紅寶石頂子的官帽如落葉般直滾下城頭去。

……

………

眼見著這一幕,魏野盤膝坐在一泓冷泉之中,卻是絲毫沒有什麼感慨。改朝換代,天崩地裂之下,沒幾個孤臣孽子作為王朝的最後祭品掙扎悲號,豈不是太無聊了些?

另一個時間線上,煌煌大清修修補補撐到了二十世紀初,結果卻是武昌首義一聲炮響,末帝溥儀被胃口大開的北洋軍閥與地方督撫們逼著寫下了退位詔書。那個時節,不要說南明流亡政權滅亡的那份慘烈絕望,連與之同殉的俊傑,也要等到大清滅亡十幾年後,才出來了一個王國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