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泉子 作品

第九章.散場之後才是真正的舞臺(第2頁)

被他搭訕的小娘子看著不過二十出頭,頭挽著墮馬髻,一身淡黃襦裙,完全是洛陽城中常見的少年婦人打扮。只是這看上去柔柔怯怯的小娘子,獨自一人坐在山路邊的草叢裡,那衣裳未免太乾淨了點,衣上不但見不到塵土,連碎草末子也不見一星半點。

比起來,魏野的打扮未免就太不講究了,袖口上、青衫擺子上,不是灰就是枯草碎屑,一雙皂布靴還微微有點開線,要是臉上再多積些灰泥,就像極了遭災逃難的倒黴鬼。

仔細看了看面前這不怎麼正經的男人,青衫儒巾,雖然看著輕浮了些,有點洛陽浪蕩士子的模樣,但還不是什麼真正作奸犯科的壞種。小娘子略一低頭想了想,還是一襝衽,行了一禮:

“小婦人深感先生好意,只是小婦人向來有個夜盲之症,晚上看不清路。所謂‘嫂溺叔援之手’,若是先生肯多多從旁扶持,妾身便感激不盡了。”

這句《孟子》裡的典故,放在這裡並不合適,然而此刻士家教養女兒,授以詩經再配上班女史的那幾篇閨訓,就已經是不得了的詩禮傳家的大族。面前這位小娘子能有這樣的學識,也算少有的異數。魏野輕輕一挑眉毛,目光從面前這女子那遮在鬢髮後白皙滑膩如新紡繭綢般的臉蛋一路滑到曲線柔美的下頜處,瞭然地抬手蹭了蹭鼻尖,這才將左手朝前一遞:

“如此就恕我逾禮了。”

也不知是這位有點落拓氣的小文吏是不是像很多初到京城的少年那樣,臉嫩如剛出鍋的蒸餅,偏偏為了那點愚蠢的男人自尊,擺出個花間老手的姿態。如果魏野沒有為了那點方便,而把一雙大袖用絛子捆紮在上臂處,那麼他現在或許能像每一個夜宿酒家的浪蕩子那般,藉著廣袖遮擋住了一應窺視,在一籠私密的小天地裡恣意賣弄手指的靈巧,交換指尖上來的觸感與溫度。

反正不會和他現在這樣,四指扣上了白皙的手腕,拇指微微用力,頂在了腕上寸脈之處。這手勢哪有一絲拉的曖昧可言,又不像把脈又不像擒拿手,表現之粗劣不堪,簡直不忍直視。

有點僵硬地拉著面前的女子起身,魏野像是終於想起點自己行事的不妥,沒話找話地轉移了話題,把那些登徒子搭訕開場白不害臊地念了出來:

“還恕我冒昧一問,小娘子家住何處,如何稱呼,家中可還有沒有親眷?”

對洛陽的浪蕩子而言,這盤來歷算是拐騙思春少女、幽居少婦的必要步驟,免得日後鬧出兔子吃了窩邊草、貴家豪奴堵大門這等聞者落淚、見者傷心的人間慘劇。這一出講究的就是個溫柔和氣循循善誘,不動聲色而有真言盡吐之妙,當然也有一二不肖,連這麼簡單的問話都能帶上一股子洛陽令屬吏勘驗戶籍的公事公辦口吻,生生地把一件其間意趣不足為外人道的旖旎樂事變成了秋收時節的點人頭納丁稅。

被硬拽著手腕的小婦人也算是難得的溫婉人兒,被這麼個不知情不識趣的男人生拽著,還是柔柔怯怯地小聲答道:“妾身乃出自中山郡郎氏,小字知娘,世居洛陽,只因父兄盡歿……”

“那還真是不錯。”毫無同情心地“哈”了一聲,看慣了洛陽城頭巷尾汙髒市儈把戲的青衫客誠心實意地讚歎道,“小娘子這個身世尤其好,大好。沒有孃家人,只怕也玩不成仙人跳,嗯,你問仙人跳是什麼?小娘子乃良家女子,這種江湖切口,不知道也罷。要是令尊老大人還留了些薄產,那麼再招一模樣還看得過去,又有些許手段的體面女婿上門,這輩子也算有個著落了。”

明明只是侍中寺不入流的文吏,這時節談起拉媒放纖的話題,卻像極了那些人情精熟的鄉老地保。只是這話實在太直白、太不講究了些,郎知娘面上隱隱騰起一朵桃花紅的輕雲,低聲答道:“小女子久在深閨,不知世情險惡,這事情還請先生多多替我費心。”

“這樣事不好說的。”魏書辦哼哼笑著,一手當胸算著數,“這招婿入贅,須得是個單身漢子,上無高堂,旁無兄弟,遠無族親,孑然一身,才好當這上門女婿。又得是個老實實誠、心胸正大的好人,才好安分守己地居家過起日子來。這洛陽城裡不是大族,就是世家,單身漢子雖然也有幾個,但無非都是街面上的破落潑皮遊手,實在沒幾個匹配得上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