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涼雨 作品

第 178 章 昔日裡(三合一)

塞滿幾十個人的客廳,在這突如其來的“新聞播報”裡陷入巨大慌亂——

“救援?什麼救援?你們從火車裡爬出來的時候看見救援了嗎?”

“這新聞不對, 我們根本不是遭遇事故, 是遭遇襲擊!”

“也許救援來的時候那幫怪物早跑光了,救援隊也不知道火車是怪物破壞的啊。”

“不行,我要回去,根本沒人知道我們躲在這裡,等救援行動一結束我們就真的要被遺忘了——”

一個捲髮阿姨情緒激動,不斷著重複著“我要回去”,在洗腦般的“循環新聞播報”裡衝動地往門口奔。

“不能出去!”那個之前還在羅漾說話的自稱寫科幻小說的活潑青年,一個箭步衝下樓梯,趕在捲髮阿姨到來之前以身體堵住房屋大門。

捲髮阿姨失控尖叫:“你幹什麼——”

“阿姨……不,大姐,你聽我說,”科幻青年不斷用抬起又放下的手勢示意阿姨深呼吸,“你從窗戶看看外面,再想想咱們一路過來的‘風景’,那地形,那植物,正常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讓開!”捲髮阿姨根本不聽。

科幻青年索性提高音量,讓全屋都聽見:“我明說了吧,這根本就不是正常世界,剛才在火車上的時候還有一個長著透明翅膀的人帶著一隻鴨子飛到我們車廂,”說到這裡,他視線搜尋全屋,最終落到當時被羅漾拽皮帶問年份的BP機男人身上,“大哥,你也看見了吧,那個鴨子還跟他們幾個說話了。”

“他們幾個”自然指仍站在樓梯口的羅漾一行人。

縮在屋角已經努力降低存在感的BP機大哥欲哭無淚:“我剛強迫自己忘掉,你他媽又幫我複習……”

會飛的蟬鳴人,會說話的教父鴨,被硫酸融掉表皮似的怪異動物——BP機大哥現在只想喝一碗孟婆湯。

“姐,”科幻青年直接把“大姐”稱呼又遞進一步,無形中再次拉近彼此距離,“你想想,正常世界裡會有那種東西嗎?”

大姐似乎聽進去了科幻青年的認真與鄭重,但又沒聽懂他說的那些玩意兒,於是從激動變成喘著粗氣的茫然。

“那你認為我們現在是什麼處境?”沙發裡照顧那幾個初中生的兩位老師,之前就相對冷靜,男老師還在暴躁大哥發飆時出言相勸,而現在長髮溫柔的女老師順著科幻青年的“猜想”問。

科幻青年視線繞過面前大姐,投向沙發:“我剛才說了,這很可能是我們瀕死之際,殘留腦電波形成的幻影,你也可以把它理解為‘做夢’一樣的‘意識空間’……”

新聞還在循環,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彷彿成了催命的背景音。

“我們現在聽見的新聞,就是最好證據。”青年望向窗外,似乎能透過迷濛細雨看見那些奮力救援的身影和東倒西歪在車廂裡的傷重乘客,包括他自己。

“別他媽扯了,”暴躁大哥沒有先前吼一家三口的時候那麼兇了,估計也是被突來的新聞播報音和科幻青年的“瀕死猜想”嚇住,但暴躁依舊,“我們要真像你說的,現在還在車裡,聽見的就該是救援隊的聲音,哪來的電視新聞!”

科幻青年:“誰說這聲音一定是電視新聞,就不能是記者的現場播報?”

“……”暴躁大哥啞口無言。

女教師卻繼續問:“那為什麼我們只能聽見記者聲音,聽不見救援隊聲音?”

“這就是問題,”科幻青年打了個響指,一臉“你總算問到了”的表情,“因為我們現在很可能已經陷入昏迷,對外界信息的接收完全靠潛意識,潛意識不可能接收到全部完整的信息,但——如果我們想辦法,接收到救援隊的聲音,是不是就意味著我們的大腦正逐漸清醒,意識將完全復甦?”

好幾個倖存旅客看過來,似有所悟:“你的意思是……”

科幻青年點頭:“沒錯,到那時也許我們才能真正得救。”

仙女小隊、燒仙草、太歲神、夢黃粱、Smoke、好人、勃朗寧:“……”有頭有尾,這“猜想”圓得還挺完整,不愧是寫小說的。

一屋子倖存旅客似乎都被說服了,畢竟在絕望時,當有一個人說“在某個特定時刻我們就能真正得救”,無論推導過程多詭異多匪夷所思,他們都願意選擇相信,就像抓住黑暗深井裡的一束光。

至於羅漾他們十個旅行者,也沒有完全當“無稽之談”聽,雖然根據他們的經驗,“進入裡世界”等於“在現實中失蹤”,所以按理這趟火車應該處於失蹤狀態,羅漾曾聽過的那則1999年列車神秘失蹤的“睡前故事”更是側面印證了這一點——時間、地點、火車班次都對得上,羅漾不相信一則憑空編造的“怪談”會巧合地對上這麼多細節。

但問題就在於,仍不斷從窗外飄進來的“新聞播報”。

如果火車是失蹤,新聞不可能說“救援正在緊張進行”,車都沒有,上哪兒救援?

“兩種可能,”方遙看向羅漾,聲音輕淡,“你聽的睡前故事是假的,或者現在播這條新聞是假的。”

“我同意方遙。”勃朗寧愉快舉手,站隊果斷。

他的支持過於熱烈,引得羅漾側目,另外七個人也或多或少瞥他。

勃朗寧對著八位“夥伴”眨眨眼,清白無辜:“我同意他的意見和黑影告訴我要殺掉他,又不衝突。”

羅漾:“……”

於天雷、武笑笑、一匹好人:“……”邏輯沒問題,但人一定有病。

燒仙草、夢黃粱、太歲神:“……”難為Smoke在這種社長手底下待這麼長時間。

Smoke:“……”前社長。

科幻青年儼然已經將自己的“猜想”當成“事實”了,開始躍躍欲試研究怎麼能“喚醒意識,聽到救援隊聲音”。

絕大多數選擇相信他的倖存旅客,也逐漸安靜,繼續待在這擁擠的房屋一層,或聽著科幻青年自言自語地“研究”,或望著不知名處發呆。羅漾他們則上了樓梯,親自查看整棟房屋的結構才踏實。

果然和科幻青年說的一樣,共四層,二層、三層都是房間,第四層只有一個狹小低矮的閣樓,裡面放了些不用的雜物,佈滿灰塵和蛛網。

沒什麼特別發現,於是在連打了十幾個噴嚏後,大家陸續從閣樓撤出。

方遙懶得擠,這種時候都落在最後面,不同的是羅漾刻意陪他落在最後,直到閣樓裡只剩他們兩人,正要離開的方遙被羅漾抓住手臂。

方遙回頭:“?”

好不容易的獨處機會,羅漾飛快問出心中一直糾結的:“他們說的是真話嗎?”

方遙頓了頓,隨即明白:“黑影忠告?”

羅漾點頭。

“沒看見說謊的黑暗圖景。”方遙簡單明瞭給了回答。

這有點出乎羅漾預料:“一個說謊的都沒有?”

方遙:“沒有。”

羅漾:“那為什麼十句裡五句都是針對你?”

方遙歪頭認真想了想:“可能我比較危險?”

羅漾一百個不同意:“哪裡危險?如果我們在下一站又遇見怪物,或者乾脆直接遇見‘它’,你是最強戰鬥力。”

“我會失控,”方遙說得自然,就像一件平常事,“當身體實力差距懸殊,我會毫不猶豫選擇精神感知攻擊,到時候我比怪物更危險。”

是的,那樣的方遙,羅漾在28645星球的沙漠暴雨裡見過。

“哦,”雲星仙女忽然補充,“我現在的精神感知力比28645執行任務時更厲害了。”

羅漾:“……”雖然知道雲星仙女這話的意思是自己現在失控的破壞力可能更強,要加倍小心,但那微微上揚的語氣怎麼聽都像是很驕傲!

不過方遙的推論裡有個問題,羅漾怎麼都想不通,如果十句忠告裡一半關於方遙,是因為方遙會失控,那提忠告的是誰?他怎麼知道方遙會失控?除了自己,知道這件事的人不應該都在雲星嗎?

還是說單純因為方遙能夠手撕“它”,這種戰鬥力已經足夠危險,所以藏在這趟火車旅途後面的存在,或者乾脆是這趟“列車考驗”本身,想用這種“挑撥離間”的方式讓他們自己先消滅自己隊伍裡的最強者?

沒頭緒,線索太少了,就像屋外那則終於停止了的“新聞播報”,可以像科幻青年那樣放飛大腦,甚至自圓其說,可終究只能是眾多無法證實的猜想之一。

相比之下,有一件事卻是有定論的,只看當事人願不願意說——

“你的黑影忠告,”羅漾再次拉住想離開的方遙,“為什麼不能說?”

方遙沒有像面對其他人質問時那樣沉默,但也一副不在意的樣子:“沒什麼可說的。”

羅漾靜靜看了他兩秒,更加篤定:“關於我,是不是?”

方遙微怔。

羅漾翹起嘴角:“猜中,我果然是大聰明。”

方遙:“……”指望雲星仙女主動承認是不可能了,羅漾也不強求,自顧自繼續道:“我知道你為什麼不想說,我一開始也不想說我那句‘別相信方遙’,怕他們不分青紅皂白針對你,但後來發現他們聽見的忠告比我這句還兇殘,就算我說完自己那句也不會讓你的處境變得更差,所以我說了,但你不願意說,因為你這句比燒仙草那句同樣關於我的‘讓羅漾揍你’嚴重得多,你無所謂有多少句忠告是針對你,甚至可能還挺歡迎他們快點對你動手,但你想保護我。”
方遙很少有耐心一口氣聽完這麼長的話,此刻居然聽完了,但看起來沒什麼想回復的慾望,當然也可能是不知道從哪裡回起,只是蹙著眉用一種很微妙的眼神看羅漾。
“你不說我就當你承認了,你就是想保護我,”羅漾直接拍板定案,“再凝望我也沒用,你隊長就是這麼自戀。”

這回雲星仙女倒不裝“文靜”了:“我沒認隊長。”

羅漾無語,心說你都進“仙女小隊”了,樂園交互區裡頂著旅行社大名呢,認不認自己這個隊長有區別嗎。

但是下一秒他驀地想起李楚歌,那位也是嘴硬到死活不肯管張道簡叫師兄,甚至對外高冷的性格都與雲星仙女有些許相似,難道不叫“尊稱”直呼“大名”是這一類同學的某種彆扭堅持?

“別救你。”不知何時已經彎腰走出閣樓的方遙,忽然又回過身來,放低腦袋重新探入閣樓窄門,沒頭沒腦扔下這麼一句。

羅漾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方遙壓低聲音,只有彼此聽得見:“黑影說,別救羅漾。”

羅漾怔了片刻,鬼使神差地問:“那你會救嗎?”

方遙:“不知道。”

羅漾:“……”這種時候忽然誠實是要哪樣,繼續當個沉默的仙女不行嗎!

方遙:“你生氣了,有黑暗圖景。”

羅漾深呼吸,微笑:“不用黑暗圖景,看我臉上的表情就行。”

方遙:“要哄嗎?”

羅漾:“你有這技能?”

方遙:“沒有。”

再次深呼吸,羅漾彎腰出閣樓,繼續微笑:“下樓。”

雲星仙女難得乖巧:“好。”

兩人在閣樓磨蹭這麼久,羅漾還奇怪怎麼沒有人返回來找,不想才下到三樓,就聽見耳邊傳來武笑笑聲音:“隊長,你和方遙還在閣樓嗎?”

四下張望,哪裡有武笑笑的影子。

“你在哪兒?”羅漾問。

“我們都在一樓,”武笑笑的聲音似近似遠,“我在使用【大橘大利電話機】。”

羅漾愣住,回憶起該道具的詳情說明:“那不是隻能在旅途裡用嗎?”

武笑笑:“嗯,但火車遇險的時候你的大白鵝道具可以用,我就想著電話機是不是也能用。”

事實證明,的確可以。

無論是一次性道具,還是永久性道具,在這趟“列車考驗”裡可以和旅途裡一樣使用。顯然, 儘管沒有旅途信息和主線支線行程, 但這趟列車本質上依然是一場特殊的“小型旅途”,只不過旅途要找的是“出口”,而列車要去的是“終點站”。

……

一樓客廳。

武笑笑還在跟自家隊長試驗電話機,十個人裡只有沒圍觀過【七月半】的夢黃粱和勃朗寧是初次見這道具,不約而同眼前一亮。

勃朗寧:“B級旅途的盒裡生物給的?一條白花蛇?笑笑你運氣真好,一定是那傢伙看你可愛。”

於天雷:“才認識幾天,別喊這麼親熱,叫全名。”

夢黃粱:“這個東西不錯,旅途裡分頭行動的時候只要把你留在一個安全地方當信息中樞就行了,小妹妹你深藏不露啊。”

於天雷:“什麼小妹妹,太輕浮了。”

雙雙無端被懟的兩位前社長:“……”

早已在圍觀【似我者死】時就知悉天雷同學屬性的一匹好人,以及在【煤氣燈瀑布鎮】裡並肩戰鬥又共同圍觀了【七月半】的燒仙草、太歲神、Smoke,對此情景皆不意外——於天雷,姓於,名天雷,ID天罡地煞風雷陣,核心技能:最懂愛情,被動技能:護花使者。

武笑笑對於自家隊友過分的“保護欲”忍俊不禁,但又心裡暖融融的,過了幾秒才想起還跟羅漾通著話呢,連忙回應那邊:“我在,隊長,沒斷線,你們……”

話還沒說完,被兩位老師護在沙發裡的幾個初中生裡的一個,突然跳起來指著窗戶喊:“有人形怪物,就在窗戶外面,我看見了——”

少年這一嗓子喊得所有人一激靈,原本離窗戶近的唰一下閃開老遠。

而一直坐在壁爐前苦思冥想“意識甦醒”的科幻青年,聞言卻起身,十分膽大地走過去。

來到窗前站定,他上半身前傾貼近玻璃,努力透過被細雨打得霧濛濛的玻璃,眯眼看向外面晦暗不明的深處。

所有人屏住呼吸,整棟房子靜得只剩羅漾和方遙從樓梯上下來踩出的吱呀聲。

然而沒人看那兩個從樓上下來的身影,所有目光都集中在科幻青年面前的玻璃上。

突然“砰——”地一聲,一隻手掌從外面拍上玻璃,那手寬厚肥大,掌心亂紋佈滿傷痕和老繭。

科幻青年嚇得呼吸驟停,腿一軟撲通摔坐到地上,饒是再大膽也剋制不住地蹭著往後退。

“砰——”

“砰——砰——”

接二連三的手掌拍上玻璃,沒一會兒那水霧濛濛的窗戶上就佈滿了密密麻麻的手印。

羅漾和方遙也看見了,他們才從樓上下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在玻璃不斷被拍的悶響裡,羅漾還是感到頭皮發麻。

屋裡的倖存旅客更不用說了,好幾個已經嚇得尖叫起來。

“啊啊啊——”

“快,快拿東西頂住窗戶,不要讓它們進來!”

“頂住有什麼用,它們可以把玻璃砸碎,我就說我們應該回到火車那裡——”

“我不想死啊啊啊啊——”

親眼所見的詭異與恐怖, 讓倖存旅客沒辦法再相信科幻青年說的什麼“彌留腦電波”, 即便這真是腦電波,瀕臨崩潰的恐懼也是真真切切的。

有人開始挪桌子擋在窗後,也有人舉一反三,想起還有大門,開始驅趕沙發上的老師和初中生們,拿他們坐著的沙發去頂門。

連科幻青年也沒法淡定了,左看右看,發現還有一條很危險的“外部入侵通道”:“壁爐,壁爐也要堵住!”

他說幹就幹,立刻脫掉衣服團成團往壁爐裡的煙囪道塞,可很快發現行不通,轉頭問:“你們誰有火,我們把壁爐燒起來,外面的東西就爬不進來了——”

“冷靜!”旅行者們實在看不下去,燒仙草和太歲神不約而同上前攔住了科幻青年。

太歲神:“現在還沒弄清外面是什麼東西,如果它們真想進來,打破窗戶比爬煙囪道容易得多。”

燒仙草:“你別怪物沒阻止在把這房子點著了。”

“這還不夠清楚嗎!”科幻青年急死了,“那手掌一看就是喪屍,一口一個吃你腦子,要不就是科學怪人,殺咱們一屋子跟玩兒似的,就算我們現在的身體只是我們意識的‘具象’,但意識被殺了,我們也就腦死亡……”

話還沒說完,科幻青年就被忍無可忍的夢黃粱與Smoke,一人一腳,踹翻到地上。

Smoke:“閉嘴。”

夢黃粱:“從現在開始,聽我們的,你再編一個小說試試?”

不是真想把這位想象力豐富的青年怎麼樣,只是他咋咋呼呼的特影響其他倖存旅客情緒,也讓竭力想弄清這場“列車考驗”的旅行者們心煩意亂,乾脆“直接恐嚇”,省得他再添亂。

捱了兩腳的科幻青年總算消停了,發熱的頭腦暫時冷卻,可憐巴巴坐在地上。

頂著門窗的那些倖存旅客也暫時鬆口氣,因為外面的拍窗停止了,門也沒有被硬闖的跡象,儘管他們從始至終也沒看清除手掌外的任何模樣。

就在旅行者們也略有放鬆的一瞬,並未點燃的壁爐忽然傳出“咚”一聲。

有什麼東西順著煙道掉落下來。

羅漾十人連同科幻青年齊齊定睛去看。

一截斷肢。

皮肉彷彿拼接而成,纏著繃帶,赫然就像電影里科學怪人的肢體。

科幻青年瞪大眼睛。

羅漾十人也懵了。這他媽是“許願壁爐”嗎?想啥來啥?

“啊啊啊是手臂,是人的手臂——”有幸存旅客看清了壁爐裡落下的東西,緊繃的神經徹底斷裂。

原本頂著大門的兩個倖存旅客再也承受不了精神壓力,挪開他們抵著大門的傢俱,一臉瘋狂唸叨著“我要走”、“我要離開這裡”,飛快打開他們一分鐘前還想誓死守衛的大門。

“不要——”一家三口裡的媽媽大喊出聲,流著淚緊緊護住懷裡的幼童,生怕被門外闖進來的東西傷害。可沒有東西闖進來,只有兩隻從黑暗裡伸進大門的手掌,以迅雷不及掩耳速度將主動開門的兩個人拖了出去。

羅漾和太歲神反應最快,率先衝到門口,但哪裡還有幸存旅客的影子,只有門外地上兩道長長的泥濘拖痕,一直拖到黑暗深處。

“快關門——”暴躁大哥狂喊。

確認站在門口也無法看清外面景象的羅漾和太歲神,沒有耽擱,重新緊閉房門,上鎖。

壁爐裡又有東西落下。

這次是一條斷腿,流著顏色怪異的血液,像是剛剛被從身上截斷。

科幻青年已經跑到旁邊吐去了,“文字創作”和“實物實景”還是有差距的。

武笑笑和一匹好人強忍不適,看了幾下就別開眼,於天雷已經反胃到乾嘔。

燒仙草、夢黃粱、Smoke倒是沒太大生理反應,但也沒像另外兩位那麼“喜聞樂見”——

方遙和勃朗寧好整以暇蹲在壁爐前研究,興致盎然。

勃朗寧:“之前是手臂,現在是腿,等一下該不會是軀幹和腦袋吧,然後拼成一個完整的科學怪人?”

勃朗寧:“為什麼那個科幻傢伙擔心外面有科學怪人,會從壁爐煙囪爬下來,科學怪人的肢體就出現了呢?”

勃朗寧:“還有拍窗戶的那群傢伙又是什麼?同一撥科學怪人?還是其他人形怪物?”

熱情討論半天,旁邊沒一點回應。

勃朗寧皺起臉,轉頭看方遙,委委屈屈:“你怎麼都不說話。”

方遙瞥他一眼:“哦。”

勃朗寧又等了半天:“然後呢?”

方遙連一眼都不瞥了。

“……”身心受挫的送你上路前社長,回頭詢問背後的前社員,“他一直這麼高冷?”

Smoke:“對羅漾也這樣。”

雖然不知道老煙為什麼要特地強調“對羅漾”,但勃朗寧莫名有一種“這樣好像真的心理平衡了”的感覺,可能是老煙的語氣比較有說服力。

對話間,羅漾已經回來了,太歲神主動留在門口守著,以防再有哪個想不開的衝出門,在沒有搞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之前,開門等於找死——武笑笑那句“別離開那棟房子”,正在慘烈印證。

“死了?”方遙停下正在撥弄的殘肢,偏過臉抬頭問羅漾。

羅漾知道他問的是那兩個開門旅客,顯然研究壁爐沒耽誤他分心關注大門口情況:“被拖走了。”

他只能這麼回答,並私心希望那兩個旅客還有一線生機。

方遙:“外面是什麼?”

羅漾:“不知道,完全看不清。”

方遙:“手也沒看見?”

羅漾:“掃到一眼,很像你現在壁爐裡的東西。”

“哦。”方遙望著壁爐若有所思,那就是同類了。

羅漾望著天花板若有所思,這一連串詭異變故出現的時間點好像都很……湊巧?

勃朗寧望著這倆人若有所思,如此主動的一問一答叫做“對羅漾也高冷”?老煙學會騙人了。

拍窗停止,似乎也不再有新的斷肢掉落,差點被尖叫掀翻的客廳漸漸歸於安靜,倖存旅客籠罩在兩個人被拖走的深深恐懼裡,沉默著,戰慄著。

忽然,歪斜在大門口不遠處的沙發背後傳來一遍遍顫抖的:“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旅行者們對視一眼,迅速上前,竟然是曾經阻止暴躁大哥砸座機的那個瘦弱大叔,他蜷縮在沙發背後,淚流滿面,懺悔般不斷重複著“對不起”。

羅漾不知道對方是嚇傻了,胡言亂語,還是真知道什麼關鍵秘密,可眼下這種一籌莫展的情況,不能放過任何“異樣”。

“大叔,”羅漾在對方面前蹲下,循循善誘,“你看起來很難過,你是想和誰說對不起?”

瘦弱大叔哽咽著搖頭:“報應,這一定是報應,我就知道我遲早會有這一天……”

羅漾:“你做過錯事?”

對方還是不說只搖頭。

羅漾:“或者曾經對不起誰?”

瘦弱大叔渾身一震,終於有了反應,哽咽變成嚎啕:“我對不起老盧——”

其他夥伴沒想到羅漾還真能問出來,於天雷立刻蹲下加入輔助:“老盧是誰?”

瘦弱大叔:“我……我工友……”

那是一場礦難事故,曾是礦工的瘦弱大叔和另外一個姓盧的工友一起被困在井下,沒有食物,只能喝泥水,直到他發現盧姓工友兜裡揣著一塊月餅。大叔搶走了月餅,廝打間工友撞頭昏迷,後來靠著這塊月餅,大叔等來救援,而對方在救援來之前已經於昏迷中沒了氣息。

“我和他們說是發生事故時井下太黑,老盧想拼命往外逃才撞到了頭,其實是我,是我乾的啊——”

瘦弱的男人不住號啕,彎腰捂住了那張常年乾重體力活的、溝壑縱橫的臉,揹負在他身上的罪惡枷鎖終於在這絕境裡見了天日。

“靠,你幹了這種事還心安理得這麼多年,不去主動自首?”於天雷聽得憤怒,恨不得立刻把人押解到監獄。

羅漾卻覺得不對,略微強硬地扯下瘦弱大叔捂臉的手,徑直看見那雙佈滿淚水的、渾濁的眼:“但是外面只有怪物,沒有老盧,你為什麼這麼肯定是報應?”

不料大叔卻渾身顫抖起來:“有老盧,他在外面,我看見了!”

“砰——嘩啦——”

一聲重擊,窗戶玻璃脆生生破裂,碎片嘩啦啦一地,像冬天河面被踩裂的薄冰。

一個滿臉黑灰、穿著礦工服的男人從窗口爬進來,他沒戴安全帽,腦袋上流著血,混著黑灰從頭上流下來。

空氣彷彿凝固,沒有幸存旅客敢尖叫,但仔細聽又好像能聽見每一個活著靈魂的恐怖嘯叫。

瘦弱大叔臉上已經沒了血色,嘴唇顫抖半天才喊出那兩個字:“老……盧……”

礦工沒有往前走,就站在窗口爬進來的地方,眼神麻木地靜靜看著瘦弱大叔。

不,那不像是一雙眼睛,更像是無盡黑洞。

“咦?大叔?!”於天雷忽然驚叫。

預感不妙的旅行者們立刻低頭,瘦弱大叔已經倒在地上,睜著眼睛,嚇死了。

等眾人再抬頭看窗邊,礦工老盧竟然也消失了,而那扇破掉的窗,現在玻璃完好無損。

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然而這麼多人看著,怎麼可能?

“你看見了吧,”於天雷問每一個夥伴,“你也看見了吧?”

“問我們沒用,”羅漾轉而問客廳裡的倖存旅客,“剛才窗戶破了,有個礦工從外面爬進來,你們都看見了嗎?”

良久,科幻青年才率先點頭:“看、看見了,我拿我寫作生涯擔保!”

隨後,其他倖存旅客也顫顫巍巍點頭或者應聲。

羅漾看回九個夥伴:“不覺得太巧了嗎?”

Smoke點頭:“確實很巧。”

燒仙草:“他剛坦白完罪行,怕報應,被害人就真在我們眼前出現了。”

“不止這個,”太歲神仍立在大門口,但不耽誤參與討論,“那位寫小說的朋友擔心科學怪人從煙囪爬進來,疑似科學怪人的斷肢就出現了。”

武笑笑:“要這麼說,還有一開始他講我們可能都死了,這裡不是現實,只是我們殘留腦電波的幻影,然後外面就傳來了新聞,像是為了證實我們的身體仍和火車一起留在鐵軌上,正被全力救援。”

於天雷恍然大悟:“所以不是那個壁爐是許願爐,想什麼來什麼,而是這座房屋是許願屋?一切想的都會變成現實?”

“不是‘想的’,是‘害怕’的。”夢黃粱糾正,“害怕外面有東西,外面東西就真的拍窗了,害怕科學怪人和報應,怪人和報應就真的來了。”

一匹好人後知後覺:“所以我的黑影忠告才是‘一定要克服恐懼’,在這棟房子裡越恐懼就越危險!”

“很聰明,真棒。”勃朗寧捧場誇獎。

完全被當成小朋友的一匹好人:“……謝謝,但不用。”

“彆著急,我還沒說完呢,”勃朗寧環顧整個客廳,又看看窗外,“‘許願屋’的認知只能算第一層,你不覺得還有第二層嗎?”

一匹好人愣了:“第二層?”

“裡世界和現實世界的對應投射。”羅漾說出勃朗寧想要的答案,亦是他自己從覺得“時間點湊巧”開始,便思考多時的,“這棟房子就像現實世界,外面就像裡世界,我們在這棟房子裡的所有情緒都會投射到屋外,這些形成‘具象’的情緒能量又會反作用於現實,也就是屋內。”

“可是裡世界的‘具象’包含所有情緒,這些複雜的情緒‘具象’成一個個旅途,”燒仙草不解的是,“為什麼到了這間屋子,‘具象’的只有恐懼情緒?”

“因為負面情緒更容易被裡世界感應。”方遙冷淡的聲音簡直是緊張氣氛裡的一股清流。

“還有一種可能,” 羅漾思忖著,“這裡的屋裡屋外未必完全按照裡世界和現實世界一比一復刻,既然‘火車旅程’就是為了考核我們,那肯定會選擇負面情緒來製造災難,總不能選陽光快樂來讓我們欣欣向榮吧。”

仙女隊長几乎把所有夥伴說服了,但眼下他們依然面臨問題,即便知道了屋裡屋外是投射關係,他們也沒辦法讓所有幸存旅客做到心中沒有恐懼。就算退一步講,真的讓旅客們勇敢起來,都消除了恐懼,然後呢?仍是不知道車票的下一站在哪裡。

正當他們一籌莫展,熟悉的聲音攜帶響亮蟬鳴,由遠及近。

“你們似乎對裡世界很瞭解——”

眾人一驚,立刻環顧屋內。

又是那扇該死的窗,只不過這回它不是被撞破的,而是主動打開窗扇,讓外面的無盡夏俯衝而入,漂亮降落。

“哦我的天哪,這真是一場災難——”

好吧,怎能忘了黃帽鴨。

上次兩位一出現怪物就四散而逃的記憶過於深刻,所以再次見面,羅漾等人不自覺鬆口氣,有種“中場休息”的安心感。

“嗨,”於天雷向來社交衝在前,熱情揮手,“又見面了。”

正拍身上塵土的無盡夏和地上撲打翅膀的黃帽鴨,雙雙愣住:“我們見過嗎?”

於天雷懵逼:“火車上啊。”

無盡夏:“什麼火車?”

黃帽鴨:“真可憐,你們一定是被嚇壞了。”

全體旅行者:“……”又來??!